清晨,莫娜老妇人的黑屋里,泥煤烟的气息比夜晚淡了些,,
阿洛伊修斯在粗糙的羊皮毯下醒来,浑身酸痛,但连日逃亡的疲惫却被昨夜那古老歌谣的沉静力量稍稍抚平。以斯拉早已起身,正就着从低矮门缝透进的微光,默默检查着随身物品。
老妇人给他们端来了浓稠得像浆糊一样的燕麦粥,里面撒了一小撮盐。阿洛伊修斯学着以斯拉的样子,用木勺默默吃着。
“我们该走了。”以斯拉用简单的盖尔语向莫娜道谢,并留下了远超食宿费用的钱币。
他们离开黑屋,薄雾像轻纱般缠绕在山坡间,远处的托伯莫里港色彩依旧明媚。
以斯拉没有选择返回港口,而是带着阿洛伊修斯沿着一条被牛羊踩出的小径,向岛屿更深处走去。
“我们需要了解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以斯拉边走边说,“追捕者习惯于在城镇和交通要道布网,而真正的秘密和通路藏在那些被地图遗忘的角落。”
脚下的土地并不肥沃,大片大片的石楠丛和粗糙的草甸覆盖着起伏的丘陵,裸露的岩石如同大地坚硬的骨骼。他们不时经过一些用石头矮墙圈起来的、狭长的土地——克罗夫特。
这些地块小得可怜,上面种植着一些耐贫瘠的作物,如马铃薯和少量燕麦,长势看起来颇为艰难。
几头体型敦实的黑羊或高地牛在公共草场上缓慢咀嚼,它们是克罗夫特家庭最珍贵的财产。
他们看到男人们在田里弯腰劳作,用着古老而笨重的农具;女人们则在屋外忙碌,纺线或是在一小块菜地里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被风霜刻画的痕迹,与土地长期抗争后留下的坚韧与平静。
一小块贫瘠的耕地,几只赖以生存的牲畜,再加上偶尔的近海捕捞,构成了他们全部的生计。脆弱,却又顽强地维系着。
接近正午时,他们路过一个稍大些的克罗夫特聚落,几间黑屋聚集在一起。聚落中央的空地上,聚集了二十几个克罗夫特人,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圆,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决绝的神情。
在他们对面,站着三个男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体面但略显臃肿的中年人,他手里拿着一本账簿,脸上带着不耐烦和优越感的冷漠。
他身旁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随从,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随时准备动用武力的架势。
“不能再加了,麦金托什先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激动地说,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盖尔语口音,“去年的收成只够糊口,孩子们冬天都在挨饿!根据女王陛下的法案,你们不能这样!”
“女王陛下的法案可没说不让涨地租,老卡勒姆。”那个被称为麦金托什的地主代理人用冰冷的声音说,他用手指敲打着账簿,“地主老爷拥有这片土地,他有权利获得合理的收益。现在外面什么都涨价,地租自然也要涨。要么按新租金交,要么……”他故意拉长声音,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骚动起来,女人们紧紧搂住身边的孩子,男人们则握紧了拳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以斯拉轻轻拉了阿洛伊修斯一把,两人隐身在附近一堵粗石墙的阴影后,静静观察。
“我们有《克罗夫特者法案》!”人群中,一个相对年轻、面容瘦削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衣着同样破旧,但气质却有些不同。
“1886年通过的!法案保障了我们不被随意驱逐,地租也必须由克罗夫者委员会来裁定!你没有权力单方面加租!”
麦金托什代理人的脸色阴沉下来:“芬恩·麦克莱恩,又是你。收起你那套从因弗内斯学来的歪理。在这里,地主老爷的话就是法律!”
“法律是写在议会文件上的,不是写在某个人的账簿上!”芬恩·麦克莱恩毫不退缩,他的话引起了一片克罗夫特者低声的赞同。
麦金托什对身旁的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个壮汉狞笑一声,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搡老卡勒姆。
就在壮汉的手即将触碰到老者的瞬间,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带着精准的力道,“啪”地一声打在了壮汉的手腕关节处。那壮汉“嗷”地一声痛呼,猛地缩回了手,手腕瞬间红肿起来。
“谁?!谁干的?!”麦金托什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目光凶狠地扫视着人群。
克罗夫特者们也面面相觑,他们同样没看清石子是从哪里来的。只有阿洛伊修斯,他眼角瞥见以斯拉的右手在斗篷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场面陷入了僵持。克罗夫特者们因为这次隐秘的相助而士气一振。麦金托什和他的随从则因为未知的攻击而心生忌惮,不敢再轻易动手。
“好,很好!”麦金托什脸色铁青,他恶狠狠地瞪了芬恩·麦克莱恩一眼,“你们等着!抗拒地租,看你们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待多久!我们走!”
威胁暂时解除,聚落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议论。老卡勒姆和芬恩·麦克莱恩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随即投向了以斯拉和阿洛伊修斯藏身的石墙。
芬恩·麦克莱恩独自走了过来,“外乡人,”他用英语说道,口音比老卡勒姆轻很多,“刚才是你们?”
以斯拉从阴影中走出,兜帽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啧,只是路过,看不惯欺凌。”
芬恩打量着以斯拉,又看了看他身后略显局促的阿洛伊修斯,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感谢你们。我是芬恩·麦克莱恩,在因弗内斯读过几年书,现在回到家乡,和我的族人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