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以斯拉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他面前那布满鱼鳞的木箱上时,塞德里克喉咙里发出类似海豹低吼的声音。
“风暴前出海,去找一个传说中只在特定潮汐月相下才出现的岛?”塞德里克用生硬的英语说道,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们要么是疯子,要么是被死神看中了。或者两者都是。”他抓起钱袋,掂量了一下,塞进怀里,“好吧,老塞德里克陪疯子赌一把。但说好了,‘海雀号’听我的!我说掉头,就必须掉头,否则大家一起喂鱼!”
“海雀号”是一条饱经风霜的单桅纵帆船,船体不大,约莫三十英尺长,木质船身布满了修补的痕迹,帆布也显得陈旧,但整体结构看起来异常坚固,线条流畅,像一条为应对恶劣海况而生的海鱼。
他们是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出发的。西边天际那抹不祥的深紫色已经扩散开来,吞噬了更多的星空。
风确实如预言般小了,但空气粘稠得如同油膏,海面呈现出如同铅板般的平滑,只有缓慢而沉重的涌浪。
“坐稳了,小子们!”塞德里克低吼一声,亲自掌舵。“海雀号”的主帆和前帆被升起,滑出了隐蔽的小湾,驶入了一片漆黑的赫布里底海。
以斯拉站在船头,试图定位斯塔法岛的方向,那里是诗篇中暗示的路径起点“喉”。
阿洛伊修斯则紧紧抓住冰冷的船舷,感受着船身在涌浪上令人不安的起伏。
随着“海雀号”深入海峡,塞德里克的话匣子仿佛也被这黑暗与寂静打开了。他指着黑暗中一些模糊的轮廓,讲述着一个个与海洋共生的故事。
“看那边,那块像倒下巨人一样的黑影子,”他朝着左舷方向努了努嘴,“那是‘哭泣礁’。很多年前,‘海燕号’就在那里触礁沉没,全船二十三人,只活下来一个。他说,在船沉没前,听到了礁石在风中哭泣……那是淹死水手的灵魂,还在呼唤他们的同伴。”
一阵寒意顺着阿洛伊修斯的脊柱爬升。
“还有那边,看到水面上那点像是磷火的反光了吗?那是‘海豹女的梳妆镜’。传说在月圆之夜,海豹女会坐在那里,用月光和海藻梳理她们的长发。如果有水手被她们的歌声迷惑靠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每一个岛屿,每一块礁石,在塞德里克口中都不是简单的地理存在,而是拥有名字和灵魂的生命体。
这些传说是千百年来岛民用生命换来的航海经验,以神话的形式代代相传,警告着后辈哪些地方危险,哪些现象需要警惕。
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一种沉郁的深蓝。
风开始回来了,起初只是丝丝缕缕,吹动着帆索发出轻微的呜咽。
但很快,风力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铅板般平滑的海面被撕开,开始出现白色的浪尖。
“风暴的前锋来了!抓紧了!我们得在它完全发怒之前,赶到那个鬼地方!”
“海雀号”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海浪不再是缓慢的涌,而是变成了短促的浪丘,恶狠狠地撞击着船艏,炸开冰冷的海水,抽打在甲板上每个人的身上。
阿洛伊修斯被冻得一哆嗦,死死抱住一根桅杆的支索,才没有被甩出去。
以斯拉依旧稳稳站在船头,他的身体随着船身的起伏自然摆动,仿佛双脚生根。他不时回头向塞德里克发出简短的指令,调整着航向。
风雨越来越大,天空彻底被翻滚的乌云覆盖,黎明本该有的天光被完全吞噬,仿佛重返黑夜。
能见度急剧下降,只能看到周围咆哮的墨绿色海水。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如同巨兽的咆哮。
在这片混沌中,塞德里克展现出了他神乎其技的航海术。
他驾驭着“海雀号”,如同驾驭一匹狂暴的野马,在浪峰波谷间穿梭,利用风帆的角度和舵效,一次次惊险地避开那些足以将小船吞噬的巨浪。
“左满舵!快!”以斯拉突然发出一声大喝,指向左前方一片在风雨中
若隐若现的巨大阴影。
那是斯塔法岛!以及它那由无数六边形玄武岩柱构成的芬格尔洞穴的入口!在风暴的狂涛中,洞穴入口的海浪疯狂地涌入涌出,发出如同管风琴般低沉的轰鸣——这就是诗篇中的“巨琴”!
而就在斯塔法岛与朱拉岛之间,有一道正被狂暴潮水与巨大浪涌疯狂撕扯的海峡——那就是“喉”!
时机稍纵即逝!残月的微光早已被风暴彻底掩盖,但根据计算,此刻正是最低潮,也是那“海豹女外衣”可能显现的时刻!
“就是那里!”以斯拉指向那道疯狂的海峡,声音在风暴中几乎被撕碎,“冲过去!”
塞德里克看着那道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海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你他妈真是疯了!”他嘶声吼道,但双手却猛地打满了舵!
“海雀号”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船身倾斜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借着风势和一股诡异的海流,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道风暴中的“喉”,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