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大厅的寂静被埃尔莎平静的声音打破。
“阿洛伊修斯,刺客之道,始于洞察。不仅要洞察敌人的弱点,更要洞察人心的幽微,世相的渐變。”
“面包师格温,园丁老科尔,学者伊索尔德,战士布伦南,档案管理员埃尔德,侍从洛根,医师莉亚妮。”
“你有三天时间。不得与这七人进行任何直接交谈或询问,仅凭观察,写出他们每个人内心一个秘密的渴望,与一个隐藏的恐惧。”
“同时,你必须判断,他们之中,谁在持续地说一个关于自身的谎言,并揭示这谎言背后所掩盖的真相。”
埃尔莎递给他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和一支炭笔。
“记住,年轻人,真正的洞察,不在于你看到了什么,而在于你如何去看。你的目光,将决定你所见世界的模样。”
阿洛伊修斯开始了他的任务。他调动了全部的逻辑思维和观察技巧,试图构建一个精确的“行为-心理”映射模型。
在厨房,他观察面包师格温。她揉面的动作有力而富有节奏。阿洛伊修斯在羊皮纸上写下:
渴望:制作出完美的面包;恐惧:失败,被人挑剔。 他看到的是“生产者”的角色。
在药圃,园丁老科尔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为一株罕见的草药修剪枝叶。阿洛伊修斯推断:
渴望:培育珍稀植物,达成技艺巅峰;恐惧:植物死亡,心血白费。 他看到的是“培育者”的执着。
在图书馆的角落,学者伊索尔德被堆积如山的卷宗包围。她眉头紧锁,阅读时嘴唇无声地翕动。阿洛伊修斯记录:
渴望:发现被遗忘的真理或秘密;恐惧:错过关键信息,学识不足。 他看到的是“求知者”的专注。
在回音廊的入口,战士布伦南如同一尊石像般伫立。他沉默寡言,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阿洛伊修斯推测:
渴望:履行职责,证明价值;恐惧:失职,让同伴陷入危险。 他看到的是“守护者”的坚毅。
在档案室深处,他重点关注了档案管理员埃尔德。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古老卷宗的修复工作中。阿洛伊修斯注意到一个细节:
埃尔德对某些特定破损的书籍格外珍视,尤其是那些有明显烧灼或撕裂痕迹卷宗。他会花上数小时,用特制的药水小心清理,试图还原模糊的字迹,有时会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架发出沉重的叹息。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会将一些修复好的,或他认为特别重要的残页,悄悄收进一个以复杂机括锁住的铁木匣中。
他回想起某些贵族对稀有藏书的痴迷,埃尔德可能在以修复之名,行窃取或独占知识之实。他将这个怀疑暂时标记下来。
至于总是笑容满面、热心助人的侍从洛根,和气质沉静、眼神悲悯的医师莉亚妮,阿洛伊修斯暂时未发现明显异常,只做了初步的记录。
第一天结束,他的羊皮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观察笔记和行为分析。
随着观察的深入,阿洛伊修斯收集到的细节越来越多,但困惑也随之增加。
他发现,单纯的行为分析开始显露出其局限性。
他看到布伦南在无人时,会望着墙壁上的一道裂痕出神,那眼神带着一丝……疲惫与沉重?
他看到伊索尔德在读到某些先贤被迫害的记录时,握紧的拳头和压抑的愤怒,那似乎超越了单纯的“求知”。
他看到格温在揉制一种特别献给病患的面包时,口中哼唱的歌谣带着祈祷般的韵律,那不像是为了“获得认可”。
而埃尔德,他的行为依然可疑。但阿洛伊修斯也开始注意到,老者抚摸那些破损书页时,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贪婪,而是一种深切的……悲悯?
那上锁的匣子,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是价值连城的孤本,还是……不容于世间的真相?他的理性模型出现了裂痕,但他暂时无法跳出自己预设的框架。
时间所剩无几。阿洛伊修斯感到压力倍增。他决定基于最“符合逻辑”的证据链,做出最终判断。
他将所有线索重新梳理,最终将焦点锁定在档案管理员埃尔德身上。
那些被秘密收藏的残页,那个紧锁的匣子,以及他对特定破损书籍的异常执着,构成了阿洛伊修斯心中“说谎者”的画像。
在提交的羊皮卷上,他详细罗列了观察到的现象,并给出了最终结论:
他准确地指出了部分人的表层渴望与恐惧,但缺乏深度。
“档案管理员埃尔德。其谎言为‘无私地守护知识’。真相是,他出于某种偏执的占有欲,正在系统性地窃取或独占修道院内最珍贵的知识,据为己有。”
他将羊皮纸交给埃尔莎时,心中仍带着一丝基于逻辑推理的自信。
埃尔莎接过羊皮纸,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无赞许,也无批评。
然而,当她看到关于埃尔德的结论时,她的目光微微停顿。
她没有立刻评价内容,而是看向阿洛伊修斯,那眼神穿透了他的逻辑外壳,直视其下隐藏的傲慢与浅薄。
“阿洛伊修斯,你仔细地观察了行为,记录了现象,这很好。你看到了布伦南的沉默,伊索尔德的专注,格温的勤劳,埃尔德的珍视。”
“但是,你观察了行为,却未曾倾听动机的耳语。你看到了表象,却未能触摸灵魂的轮廓。”
她停在他面前,举起那份关于埃尔德的结论。
“你说他在‘窃取知识’?你说他的沉默是掩盖罪行的伪装?”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悯。
“你可知,他锁在匣中的,不是珍宝,而是伤痕?是用鲜血写下的最后警告?是被篡改的历史原稿?是无数被抹去名姓的刺客,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阿洛伊修斯的心上。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不是在占有,年轻人。他是在缝合历史的伤口,为无法发声的亡魂立传。如果那沉默的背负也算谎言的话,是他独自扛起了这份记忆的重担,不愿让年轻的灵魂,过早被这血腥的真相压垮。”
“这谎言保护的,是希望本身。”
阿洛伊修斯僵在原地,脑海中一片轰鸣。
他所有的逻辑推理,所有的理性分析,在埃尔莎揭示的真相面前,轰然倒塌。
他犯下的不是观察失误的错误,而是认知维度的错误。
他将一位背负着历史的守护者,用沉默保护后辈的长者,误判为了一个卑劣的窃贼。
失败的苦涩,混杂着巨大的羞愧和顿悟的冲击,几乎将他淹没。
他终于明白,埃尔莎所说的“洞察”,远非他所以为的简单观察与推理。
它要求放下自我的预设,去聆听、去感受、去共情,去触摸那深不可测的人性海洋。
他的第一次试炼,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但这失败,擦去了名为“自以为是”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