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于溪边饮下清冽的泉水时,莫里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们沿着一条隐藏在瀑布后的狭窄通道向上攀登,这条路更加崎岖。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逐渐降低。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阿洛伊修斯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是一座孤峰。
它如同被巨神之斧从主山脉上生生劈下,独立于群峰之间,四面皆是令人眩晕的虚空。
峰顶平坦,不过数丈见方,上面寸草不生,只有被风霜侵蚀得光滑如镜的岩石。
脚下是翻涌不休的云海,将下方的世界彻底吞噬,看不见任何参照物,只有无尽的虚无与坠落感。
风声在这里变得凄厉,如同万千魂灵在深渊中哭嚎。
莫里甘站在他身旁,指向那云海。
“试炼的最后环节。”
他的心脏猛地收缩。环顾四周,绝对的绝境。没有藤蔓可供编织,没有突出的岩壁可供借力,甚至连风在这里都变得混乱而狂暴,无法预测。
云层之下是什么?是坚实的土地,还是另一处致命的悬崖?无人知晓。这是一个纯粹的、毫无外部工具可供利用的绝地。
“工具……”
阿洛伊修斯喃喃自语,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腰间的工具包依旧被禁令封锁。他尝试运用在谷底学到的思维,寻找任何可以被利用的自然规律。
但在这里,规律似乎都隐没了。岩石光滑无比,云雾无法承载,风力混乱不堪。理性分析第一次彻底失效,将他抛入了冰冷的绝望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孤峰上的寒意渗入骨髓。恐惧,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理智。
向下望去,那翻涌的云雾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已经触及峰顶的边缘,碎石滚落,瞬间被云雾吞没,无声无息。
制造工具? 无物可制。
寻找路径? 无路可寻。
分析规律? 规律隐匿。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所有的外部依赖都被剥夺,甚至连“利用自然”这条刚刚领悟的道路,在此地也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绝望即将把他吞噬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
凄厉的风声渐渐远去。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由记忆和情感构成的深海。
他“听”到了莫娜老妇在泥煤火塘边吟唱的古老歌谣。
那旋律苍凉而坚韧,诉说着海豹女的忧伤与抉择,诉说着岛屿千年的沉默与包容。
那歌声里没有对危险的恐惧,只有对生命本质的接受与咏叹。
“存在本身,即是奇迹,无需外求。”
他“看”到了塞德里克在风暴中驾驭“海雀号”的身影。
老水手花白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双手紧握舵轮,眼神中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有与海洋搏斗的专注与信任。
他信任他的船,信任他对海洋的理解,更信任他自身的意志。
他感受到了以斯拉一路而来的沉默守护。
他的坚韧源于内心深处某种不可动摇的信念——
关于使命,关于守护,关于信条。
还有格温手中面团的生命力,伊索尔德眼中对真相的捍卫,埃尔德指尖下历史的重量,布伦南沉默中的责任感……
这些他在共情试炼中触摸到的灵魂碎片,此刻纷纷涌现。
一股奇异的热流,从他心底最深处涌起,驱散了恐惧的寒意。
他一直寻找的“工具”,那个能让他脱离绝境的最终依凭,并非外在的某物,而是一直存在于他内心的某种力量。
他将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信任,与对未知前路的坦然,凝聚成一点。
这一点无形无质,却比任何钢铁都更加坚韧;它无法被触摸,却蕴含着穿透迷雾的力量。
他不再向下看,不再寻找那并不存在的“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孤峰上稀薄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在莫里甘平静无波的注视下,阿洛伊修斯向前迈出一步,踏出了孤峰的边缘。
他跃了下去。
身体瞬间失重,强烈的坠落感攫住了他。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嘶鸣,云雾扑面而来,冰冷而潮湿。
但他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脸上的表情也并非恐惧,而是专注与信任。
他信任那些歌谣中蕴含的古老智慧,信任塞德里克展现的与自然合一的勇气,信任以斯拉代表的坚韧不拔的信念,信任这片土地不会轻易吞噬一个理解它的灵魂。
下坠……持续的下坠……
就在重力似乎要将他彻底拖入深渊时,他的右臂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痛楚!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悬在半空,右手正死死抓住一道横生于云雾之中的古老石梁。
石梁粗糙、冰冷,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它无比坚实。
它一直就在那里,隐藏在翻涌的云雾之后,只有当你摒弃了所有外在的依赖和内心的恐惧,纯粹依靠内在的信念去“跃下”时,才有可能触碰到它。
他悬挂在那里,心脏仍在狂跳,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穿透云雾的阳光,照亮了他的整个意识。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或许是风声的错觉,或许是极限状态下的幻觉:
“你终于明白,阿洛伊修斯。最强大的工具,并非金石草木,亦非机巧造物。”
“最强大的工具,是信念本身。”
“它不依凭外物,它源于你对自身、对世界、对联结的深刻认知与绝对信任。它能在绝对的虚无中,为你创造路径。”
“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