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考验即将来临。
在一个黄昏与黑夜交界的暧昧时刻,埃尔莎独自一人来到他暂居的石室外。
他们穿过迷宫般的通道,越走越深,越走越安静,最终归于一片绝对的死寂。
他们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石门前。石门厚重,表面光滑。
“沉思之室。这里没有光,唯有你内心的回响。”
石门无声滑开,阿洛伊修斯迈步踏入,身后石门闭合的瞬间,他失去了与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
绝对的黑暗。 视觉失效。
绝对的寂静。 听觉湮灭。
他仿佛漂浮在时间和空间的起点,又像是悬浮在自身意识的无垠深空。
“聆听,阿洛伊修斯。聆听那些行在命运十字路口发出的回响。”
“第一个回响,来自马斯亚夫的阴影,阿尔莫林。”
埃尔莎的声音勾勒出十字军东征时期圣地的烽火与背叛。
“他曾是导师,是兄弟会的灯塔,领导我们对抗圣殿骑士。他找到了伊甸苹果——一件能控制意志的远古神器。”
“他宣称要用它来建立和平,却暗中用它控制了马斯亚夫的民众,甚至他自己的学徒。”
“‘万物皆虚’在他口中成了维护自身权力的借口,他用神器构建的‘秩序’,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暴政。”
“最终,被他亲手培养的学徒阿泰尔刺杀。”
“问题:当信条的守护者背叛信条,当‘万物皆虚’成为追求绝对权力的托词,我们该如何分辨真正的智慧与腐化的开端?”
“第二个回响,来自文艺复兴的暮年,艾吉奥·奥迪托雷。”
场景变换,仿佛能闻到威尼斯水巷的潮湿与罗马废墟的尘埃。
“他的一生都在与波吉亚家族抗争,为家族复仇,为兄弟会复兴。在梵蒂冈密室,他击败了罗德里戈·波吉亚,剑尖抵住教皇的喉咙。”
“复仇,易如反掌。但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权力轮回的虚无,看到了密室墙壁上更早先知的警示。他放下了剑。”
“连这血海深仇,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对抗,其意义也是可以被超越的吗?”(万物皆虚)
“放弃手刃仇敌的快意,选择一条更为艰难的理解与超越之路,这需要何等的意志?”(万事皆允)
艾吉奥放下剑的那个瞬间,比任何刺杀都更震撼阿洛伊修斯的心灵。
“第三个回响,来自殖民地的硝烟与冻土,康纳。”
战鼓与火枪声仿佛在黑暗中隐约可闻。
“他,拉顿哈给顿,为了守护族人与家园的自由而加入兄弟会。他协助殖民者对抗英军,视独立战争为希望。”
“然而,他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殖民者的棋盘,跳到了另一个殖民者的棋盘。他视为导师的华盛顿,下令焚烧了他同胞的村庄。”
“他守护的‘自由’并未惠及他的族人。”
“独立、自由、盟友,这些崇高的理想,在残酷的现实和利益面前是否不堪一击?”(万物皆虚)
“当意识到奋斗的最终结果可能是背道而驰,甚至加速了所爱之物的消亡时,是继续在兄弟会的框架内寻找微光,还是陷入彻底的虚无?”(万事皆允)
康纳的困境,让阿洛伊修斯感受到了理想在复杂现实面前的巨大张力与悲怆。
“第四个回响,来自你的家乡,雅各布·弗莱。”
伦敦的喧嚣与混乱仿佛渗入了这黑暗的空间。
“他充满活力,渴望以直接行动铲除圣殿骑士的压迫,摧毁了圣殿骑士的关键节点,解放伦敦。”
“但也因其鲁莽的行动,导致权力真空,引发了帮派斗争与更大的混乱,让一个更无序的犯罪集团趁势崛起。”
“我们被允许采取任何行动。但行动带来的连锁反应,我们是否真正预见并做好了承担的准备?”
“摧毁旧的秩序是容易的,但如何建立新的、更好的秩序,才是真正的考验。”
雅各布的教训,揭示了行动与后果之间那不可分割的沉重联系。
这些是兄弟会编年史中真实记载的十字路口,是前辈大师们用鲜血和生命留下的终极拷问。
凝聚了所有回响重量的问题,如同从兄弟会悠远的历史深处升起,轰然砸入阿洛伊修斯的意识深处:
“当‘万物皆虚’消解了你的一切依靠——家族、荣誉、道德、律法,乃至你对秩序与自由的简单定义……”
“当‘万事皆允’赋予了你无限可能——杀戮、拯救、背叛、牺牲、宽恕、合作、摧毁与重建……”
“在认识到所有意义的相对性与所有选择的开放性之后,在见证了权力如何腐蚀理想(阿尔莫林),仇恨如何被超越(艾吉奥),理想如何在现实面前受挫(康纳),行动如何引发不可控的后果(雅各布)之后……”
“剥离所有外在的定义,褪去所有被迫扮演的角色……”
“你——”
“将——选——择——成——为——什——么?”
他无法简单地回答“成为一个刺客”。
因为“刺客”本身,在这些先辈身上,已然呈现出充满内在张力与深刻教训的复杂面貌。
他是什么?
在继承了这沉重而真实的历史,认识到信条的模糊与危险之后,那个即将由他自己来书写答案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先辈们真实的拷问中凝固。
他沉浸在这片由兄弟会自身历史构筑的、充满悖论、牺牲与教训的海洋里,感受着那份超越个人、属于人类自由意志斗争的绝对重量。
他没有找到唯一的答案。
但他清晰地触摸到了那个剥离了一切外在凭借,甚至超越了兄弟会历史本身,完全由他自身的意志、认知与价值观所驱动的核心。
他意识到,他的“成为”,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果,而是由每一个当下选择所构成的动态过程,这个过程必须建立在对历史教训的深刻理解之上。
在这至暗之中,他意识到,自己就是那盏有待点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