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恰好透过星辰大厅穹顶某处巧妙的裂隙,如同纤细而精准的金色手指,落在中央那幅巨大的马赛克星辰图谱上。
光芒驱散了角落最后的阴影,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沉降的尘埃。
埃尔莎站在星辰图谱的中心,恰好被那道晨曦笼罩。
大厅内一片深沉的寂静,仿佛连墙壁都在屏息聆听。
“阿洛伊修斯·黑斯延斯。”
埃尔莎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古老的钟声,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三次试炼,你已走过。洞察之眼,让你看清表象之下的灵魂脉络;工具之手,让你领悟创造源于心念,而非外物;刺客之心,让你在绝对的黑暗中直面虚无,并承担起选择所带来的全部重量。”
“现在,告诉我,阿洛伊修斯。在经历了洞察、创造、虚无的拷问之后,你对指引我们道路的信条——‘万物皆虚,万事皆允’——有何理解?”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期待,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好奇。
阿洛伊修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坦然地、平静地迎接着埃尔莎和所有刺客的注视。
他的声音清晰、稳定,蕴含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埃尔莎大师。诸位兄弟姊妹。”
他开口,声音在宏伟而寂静的石厅中回荡,撞击在刻满先贤思辨的墙壁上。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他郑重地念出这八个字,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他从伦敦到这片苏格兰群岛所走过的每一步,每一次失去,每一次恐惧,以及每一次顿悟的重量。
“曾经,”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眼前的人群,回望那条布满荆棘与迷雾的来路。
“我以为‘万物皆虚’意味着幻灭与彻底的否定,是一切意义与依托的瓦解。它确实……瓦解了我与生俱来的贵族身份,那看似坚固的城堡与头衔。”
“它瓦解了我一度视为生存支柱的复仇欲望,让我看清其下的空洞。甚至,在沉思之室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它几乎要瓦解我对自身存在的确信。”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但我现在明白了。”
“‘万物皆虚’,于我而言,是自由。它让我看清,所有加诸我身的身份、律法、传统、乃至世俗的道德规范,都非永恒不变的真理。”
“它们是由人在特定时空中构建起来的‘虚像’,可以被审视,被质疑,甚至被超越。这深刻的认知,并非引我坠入虚无的深渊,而是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层面的解放——”
“我不再是任何外部定义的奴隶,我拥有了质疑一切、重新审视世界的真正起点,我是自由的。”
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他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继续流淌,与那道晨曦一同照亮这方空间。
“而‘万事皆允’……它曾经让我恐惧。当一切束缚都被‘万物皆虚’的理论之刃斩断,当所有行为在理论上都成为‘被允许’时。”
“那无限的可能性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近乎窒息的沉重。我一度困惑,这是否意味着混乱与堕落的大门已然洞开。”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仿佛在与每一位同伴交流这份曾有的恐惧。
“但现在,我理解了。‘万事皆允’,于我而言,是责任。是最极端、最无法推卸的责任。”
“它要求我,为我的每一个选择,以及这个选择所引发的一切连锁反应负起全部的责任。没有神祇替我承担,没有律法为我开脱,没有传统给我借口。”
“这自由的选择之权,对应着同等重量的、只能由我自己背负的后果。”
他将目光重新聚焦于埃尔莎,也是聚焦于自己内心的信念核心。
“这信条从不告诉我该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了然的平静。
“它只向我提出一个永恒的问题,一个需要我用整个生命去回答的问题——‘我想成为谁?’”
“它是一件工具,一件无比强大的工具,帮助我在认清世界虚幻本质之后,不再依赖任何外部标准,而是自主地去构建我认可的价值,去定义我想要成为的自我,并为之付出一切,承担所有。”
他的话语落下,余音袅袅,融入晨曦与寂静之中。没有激昂的呼喊,没有华丽的辞藻。
埃尔莎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她那总是如同古井无波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那微笑中,是认可,是欣慰,更是一种见证薪火相传的庄严。
她没有说话,而是转向一旁。莫里甘双手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走上前——
那是一件朴素的灰色刺客袍,布料厚实,透着岁月的质感。
埃尔莎接过衣袍,郑重地将其展开,然后,披在了阿洛伊修斯的肩上。
布料的重量落在肩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实在感。阿洛伊修斯注意到,在袍服的左侧内里衣角,用简单的银灰色丝线,绣着一个他熟悉的图案——
那只他曾在绝境中描绘于心、象征着于风暴中追寻归途的角鹰风暴徽。
线条简洁,却充满了力量,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阿洛伊修斯,兄弟会认可你的理解,你的成长,你的选择。现在,说出你的誓言。”
阿洛伊修斯右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能感受到布料下心脏坚定而有力的跳动。
他环视周围所有的刺客,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接纳与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用清晰而庄重的声音,念出了属于他自己的誓言:
“我宣誓,”
“于万物之虚中,守护我所认定的真实;”
“于万事之允下,恪守我为自己立下的法则。”
“我的生命,我的选择,我的责任,即是我的信条。”
他站在晨曦与星辰之间,身披灰袍,心载信条。
第三卷:赫布里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