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尘埃尚未落定,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火药残留的刺鼻焦糊。
伊薇·弗莱跪在雅各布身边,双手死死按住弟弟还在渗血的左眼眶。温热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怎么也堵不住。她的手在抖。
“别管我……”雅各布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砾,“去看……看那个混蛋死透了没有。”
伊薇没动。她只是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一滩烂泥般的尸体。
杰克。那个曾经跟在他们身后,怯生生叫着“导师”的孩子。那个在白教堂区流浪,被雅各布捡回来,视为己出的孤儿。
现在,他躺在一堆破碎的舞台木板上,胸口插着一把精钢打造的袖剑,面具歪斜,露出一半苍白扭曲的脸。
阿洛伊修斯站在尸体旁,正用一块从帷幕上扯下来的破布擦拭袖剑上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得像是在擦拭餐具。
“死了。”阿洛伊修斯头也没抬,声音冷淡,“透得不能再透。”
剧院大门被暴力撞开,沉重的皮靴声杂乱无章地涌入。
“苏格兰场!都不许动!”
阿伯莱恩举着左轮手枪冲在最前面,那个标志性的大肚子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他看到了地上的尸体,看到了浑身是血的雅各布,最后目光落在伊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枪口垂了下来。
“该死……”阿伯莱恩骂了一句,把枪塞回枪套,挥手拦住身后想要冲上来的巡警。
“都退后!封锁现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几个年轻警员面面相觑,但在阿伯莱恩要吃人的眼神逼视下,只能乖乖退到门外守着。
老警官大步走到伊薇面前,蹲下身,看了一眼雅各布惨不忍睹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谁?”他指了指杰克的尸体。
伊薇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那是……开膛手。”
阿伯莱恩瞳孔一缩。他走到尸体旁,掀开那半个面具。那张脸虽然扭曲,但他认得。几年前,他还见过这个年轻人跟在雅各布身后跑腿。
“杰克?”阿伯莱恩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这孩子……”
“他疯了,阿伯莱恩。”伊薇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她死死盯着阿伯莱恩的眼睛。
“这只是个疯子。一个被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和刺客没有任何关系。和雅各布没有任何关系。”
阿伯莱恩沉默了。他看着老友空洞渗血的眼眶,又看看伊薇那近乎哀求的眼神。
如果真相曝光“刺客导师培养出了开膛手杰克”,这不仅会毁了弗莱姐弟,更会让整个伦敦陷入对“兄弟会”的恐慌和清算。
“这会很难办,伊薇。”阿伯莱恩摘下圆顶礼帽,烦躁地抓了抓稀疏的头发。
“死了这么多人,必须有个交代。”
“那就给他一个交代。”阿洛伊修斯插话了。他把擦干净的袖剑收回护腕,走到两人身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一个无名无姓的疯子,模仿作案,最终伏法。至于这具尸体……我想泰晤士河底有很多空间。”
阿伯莱恩瞪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你又是谁?”
“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阿洛伊修斯耸耸肩,“或者,你可以叫我埃利阿斯。”
伊薇抓住了阿伯莱恩的衣袖,指节发白:“求你,阿伯莱恩。”
老警官长叹一声,重新戴上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我不认识什么杰克。”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这只是一具无名男尸。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他说完,大步向门口走去,声音提高了几度:“把这些该死的裹尸袋拿进来!快点!我还要赶回去写报告!”
伊薇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阿洛伊修斯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肘。
一周后的清晨,伦敦难得见到了太阳。
隐蔽的安全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
雅各布靠在床头,左眼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右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那一刀不仅夺走了他的视力,似乎也剜走了他那股子永远长不大的冲动劲儿。他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
门开了,阿洛伊修斯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
“该吃药了。”
雅各布没动,甚至没转头。
“以前我觉得那玩意儿很酷。”他忽然开口,指了指自己的眼罩。
“海盗,独眼龙,哪怕是尼克·弗瑞……哦不对,那是几百年后的漫画。总之,我觉得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阿洛伊修斯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现在呢?”
“现在觉得真他娘的疼。”雅各布咧了咧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而且看不清东西,走路都容易撞墙。”
“你会习惯的。”
“也是。就像习惯失去一样。”雅各布终于转过头,仅剩的一只右眼上下打量着阿洛伊修斯。
“你比我强,小子。”雅各布说。
“那晚那一剑,我甚至没看清你是怎么出手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老了。我太容易心软,太容易相信人。做刺客,心软是大忌。”
“杰克是个天才。”阿洛伊修斯淡淡地说,“但他走错了路。”
“是我没带好路。”雅各布自嘲地笑了笑。
“我把他从阴沟里拉出来,却没告诉他怎么在阳光下走路。我以为给他力量就是给他自由,结果……力量成了他的诅咒。”
他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被磨得锃亮的小物件。
那是一个老式的黄铜指虎,上面刻着极其细微的花纹,还有一个几乎磨损殆尽的刺客徽记。
“拿着。”雅各布把指虎扔给阿洛伊修斯。
阿洛伊修斯接住,入手沉甸甸的。
“这是我和伊薇刚来伦敦那年,打下的第一块地盘时用的。”雅各布闭上眼,像是累极了。
“那时候我们以为只要拳头够硬,就能改变世界。现在这东西归你了。你不缺技巧,也不缺脑子,但有时候,你也需要一点这种……粗鲁的直接。”
“你要去哪?”阿洛伊修斯摩挲着指虎冰凉的表面。
“不知道。也许去印度找找亨利,或者回乡下种土豆。”雅各布摆摆手,像是在赶苍蝇。
“总之,伦敦这潭浑水,老子不蹚了。这里需要更年轻、更狠、也更聪明的鬼魂。”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别变成下一个杰克。也别变成下一个我。”
阿洛伊修斯握紧指虎,微微欠身。
“保重,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