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尔德坐在火堆对面,手里捏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粮,半天没咬一口。
“我们真的要去布莱克山?”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
“嗯。主矿脉在那里。”
“就我们两个?”怀尔德把干粮放下。
“那地方现在是马蜂窝。淘金客像蝗虫,大陆进步公司的人带着枪,苏族人……他们看每个白人都像仇人。”
艾薇拉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划过一片用细密线条标注的山地。
“我知道。”
“我们可以先回丹佛,找找那个副法警,或者……”
“没时间了。”艾薇拉打断他。
“他们月底前要完成提炼。必须赶在那之前。”
怀尔德不说话了。他知道艾薇拉的决定很难改变。
火光照着她低垂的侧脸,银发有几缕散落在额前,异色的瞳孔映着火光,看不出情绪。
第二天中午,他们来到了一个叫“灰狗”的驿站。木头房子歪歪斜斜,烟囱冒着断续的烟。
驿站老板是个老兵,穿着褪色的蓝军裤,一条腿有点瘸。他收下钱币,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小屋。
“就那儿,自己收拾。”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烟味。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破椅子。墙壁薄得像纸,能清楚听到隔壁的鼾声。
傍晚,怀尔德拿出带着的小半瓶威士忌,坐到门廊上,递给老兵。
老兵没客气,接过去灌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这鬼地方,也就这玩意儿能暖和暖和。”
他抹了把嘴,眼睛因为酒精亮了些。
怀尔德顺势坐下,也喝了一小口。
“老板,在这地方待很久了?”
“够久了。”老兵眯起眼,看着远处暮色里的山影。
“打完仗,没地方去,就留这儿了。”
“听说北边,布莱克山那边,不太平?”
老兵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瓶子眼见着空下去一截。
“不太平?嘿,何止是不太平。”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怀尔德。
“那山里……有东西。”
艾薇拉正从马厩回来,听到这话,脚步停在了门廊边的阴影里。
“苏族的老家伙们说,山里住着古老的精灵,他们叫‘石头守护者’。”
老兵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也带着点醉意。
“卡斯特将军,当年多威风啊,不听劝,非要去掏金子的老巢,结果呢?”
他顿了顿,脸上深刻的皱纹在暮色里像刀刻的一样。
“血染小大角河!白人挖矿,惊醒的不是金子,是复仇的亡魂!”
他说完,用力晃了晃手里的酒瓶,不再看他们,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北方那片越来越暗的山峦,仿佛能看到那些亡魂。
怀尔德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艾薇拉默默走进马厩给马添草料。她的马低下头,鼻子在她手上蹭了蹭,热乎乎的。
旁边两个满身尘土的淘金客正在收拾鞍袋,一边低声吵着嘴。
“……‘沉默史密斯’那儿肯定有问题,”一个瘦高个嘟囔着,把一卷绳子塞进袋子。
“他店里的皮毛,总是最新鲜的,血点子都没干透!可他娘的谁见过他打猎?下过套子?”
另一个矮胖的使劲拉紧袋口的绳子,不耐烦地说。
“闭上你的嘴!你少去惹他。这地方怪事还少吗?”
瘦高个似乎还不服气,但看了看同伴的脸色,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啐了一口唾沫。
艾薇拉面无表情地听着,把最后一把草料放进槽里。马满足地咀嚼起来。
晚上,艾薇拉坐在自己床边,就着桌上那盏小煤油灯的光,拿出一个皮质封面的小本子。
她翻开,里面夹着一支短铅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落下。
「阿洛伊,」
写下一个名字,她又停住了。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一个小点。
她抬头看了看小窗外。荒野的夜空,星星一颗颗钉在天鹅绒上,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我今天听到人说起布莱克山的诅咒。他们说山里有复仇的亡魂。」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细细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不怕亡魂。人比亡魂可怕得多。」
「我只是……有点累了。」
她看着这句,抿了抿嘴唇。
「如果你在这里,和我一起看这片星空,该多好。」
写完这句,她轻轻吐了口气,觉得脸颊有点发热。这念头太软弱,不像她该有的。
她捏着信纸的一角,凑近煤油灯跳动的火苗。
纸张的边缘卷曲起来,变黑,化作细小的、带着红光的灰烬,飘落在木头桌面上,留下一点烧焦的气味。
她看着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点灰白的余烬。用手指捻了捻,碎了。
最终,她没有烧掉它。她把那张写着寥寥数语、边缘有些焦痕的纸,仔细地折了好几折,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重新塞回本子的皮质封面夹层里。
她吹熄了灯,躺下。床板很硬,能感觉到下面一根根木条的形状。
她睁着眼,在黑暗里听着隔壁的鼾声和窗外的风声,过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艾薇拉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她把水袋灌满,检查了左轮的子弹。
怀尔德被动静弄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她的样子,愣了一下。
“现在就走?天还没亮全。”
“嗯。”艾薇拉把缰绳在手上绕了一圈。
“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人多不方便。如果……如果十天后我没回来,或者没有消息带给你,你就离开,回东边去。别再掺和这件事了。”
怀尔德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你……小心点。”
艾薇拉没再说话。她拉低兜帽,牵马走出驿站。清晨的雾很浓,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驿站模糊的轮廓,然后调转马头,轻轻一夹马腹。
马蹄踏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身影很快就被浓雾吞没,只剩下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就在艾薇拉离开后大概一顿饭的功夫,另一匹马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南边的路上而来,停在了“灰狗驿站”门口。
马背上的人利落地翻身下来。他穿着沾满尘土的外套,戴着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推开驿站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柜台前。手指在落了些灰尘的木质台面上轻轻敲了敲。
趴在柜台后打盹的老兵惊醒过来,眯着惺忪的睡眼,打量着这个一大清早出现的陌生来客。
“早上好。”来人的声音低沉,口音有些特别,不像本地人。
“想向您打听个人。”
老兵店主没吭声,只是看着他。
“一个姑娘,”来人继续说,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头发是银白色的。眼睛……也许有些特别。说话可能带点东部口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口音。她可能在前两天经过这里。”
老兵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想起昨天那个包着头巾、沉默寡言的姑娘。
他抬起粗糙的手,挠了挠下巴上花白的胡茬,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