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塞拉维娅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紧绷了一整日的筋骨在这一刻全部得到了舒展,带起一阵直入骨髓的酸麻。华贵的裙装被她随意褪下,搭在一旁铺着天鹅绒的椅背上。
她身着单薄的白色睡裙,赤足走在铺满地毯的地板之上,来到宽敞露台边缘的雕花栏杆前。夜风拂过,撩起她熔金般的长发。方才经过她的那一顿闹腾,原本打算与维娅同睡的艾瑟琳达也彻底没了睡意,在又与女儿聊了几句后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哪散心了。
但这与她无关,母亲不在的话,她也正好能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她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尝试着去感应那个入驻她身体的灵魂。起初只是一片混沌,宛若冬日壁炉里将熄未熄的余烬。
但很快,随着她的专注,那感应变得清晰起来。一股庞大威严,带着炽热与强大气息的意识正盘踞在她灵魂的深处,如同沉睡的山脉。它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探寻,微微苏醒,散发出朦胧的光与热。
“呵,刚才是不是被吓坏了?出来吧,让我看看你”
维娅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带着一丝嘲弄与好奇命令道。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这主人的意志,一股磅礴而恐怖的气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散开。并非刻意张扬,更像是某种存在本身的自然显现,空气为之凝滞,风云随之变换。
挂在露台白玉廊柱下的那只玄鸟,原本正缩着脖子假寐,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息惊得猛然炸毛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在精致的鎏金鸟笼里疯狂扑腾起来,撞得笼子不断摇晃,哐当作响。
与此同时,缕缕稀薄冰寒的白雾自维娅周身凭空涌现,随后缭绕汇聚。雾气渐浓,带着火焰燃烧的细微簌簌声,其中隐约有红白色的光流窜动。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雾中迅速被勾勒了出来。
白雾如纱幔般缓缓沉降散去,显露出其中的存在。那是一条白鳞之龙,身形体长优雅,此刻显然刻意缩小了体型,仅约两人多高,但其姿态依旧带着亘古不变的威严与华美。
它的鳞片似月华般凝铸,在窗外溜进来的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清冷而柔和的光泽,每一片都宛如最顶级的瓷器,边缘处还泛着淡淡的珍珠彩晕。
龙首微昂,姿态矜持,几根纤长如缎带般的龙须无风自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龙瞳,白银与融金交汇而成,色泽鲜丽引人入胜。它悬浮在半空,修长的身躯蜿蜒着,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下方将它唤出的少女,带着一丝审视与一丝初临此地的好奇,以及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份不容亵渎的骄傲。维娅仰头看着它,血色的眼眸中荡漾着那圣洁而强大的身影,一丝迷醉在她眼底迅速闪过。
在先前游戏里见到这只真龙的那一刻,她便深深的迷上了这骄傲不屈的灵魂,如今她们终于相遇...不,或者说终于重逢。她缓缓伸出手,朝着那圣洁之躯缓缓靠近。
这就是白炽之星,完全属于她的第一份力量。但是,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龙躯之时,白炽之星却微微晃动,灵巧地躲开了她抚来的手。它高仰起线条优美的龙首,银白色的眼眸半阖,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在说,区区凡人,也配随意触碰它的尊躯?
维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动作骤然一顿。她的眼皮跳了几跳,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燃起被冒犯的恼火。她可是刚刚才在母亲面前,费尽心思保下了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又让其摆脱了在那红头发的家伙手下当坐骑的命运,它居然反过来跟她耍起性子来了?
“你!”
维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挑战权威的冷意怒斥道。
“在我面前摆什么姿态?方才若非我及时开口,你现在早就已是一缕被母亲随手捏碎的残魂罢了”
她向前逼近一步,纤细的身躯因怒气而微微发颤,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那悬浮的龙影。
“搞清楚你的身份,是我容纳了你,是我赐予你存续于此的资格,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显露这般不驯?”
白龙闻言,鼻息间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那双金银龙瞳骤然缩紧。它显然被维娅这番毫不客气的训斥激怒了,身为天生高傲的守护灵,即便面对创造者艾瑟琳达它也未曾完全低头,岂容一个气息微弱的小丫头如此冒犯?
“呼!”
它猛地张开龙口,一股强劲灼热的风压混杂着翻滚的冰冷白雾,如同小型的风暴般朝着维娅扑面而去。热风卷起她单薄的睡裙,熔金长发在脑后狂乱飞舞,房间内的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哗啦作响。
浓重的白雾瞬间在房内弥漫开来,将白龙修长的身躯笼罩其中,使其身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与恐怖。唯有那双龙瞳,在翻涌的雾气中如同两盏燃烧的明灯一般自上而下的死死锁定在维娅身上,如同一只即将发动攻击的怪物一般。它试图用这最直接的方式让她感到恐惧,让她退缩,让她服软。
然而,维娅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炽热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带来微刺的痛感。但她寸步未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她可是要活出一个精彩漂亮的人生的,将那些与其一样高傲的漂亮女孩子们一个个的踩在脚下,若是这点恐吓就能令她恐惧的话,那她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她反而迎着那双重瞳,嘴角勾起一抹了弧度。现在哪怕害怕,也绝对不能显露出来半点,若是在这里认输,那么今后她说不定就要成为被这只白龙一辈子认定为胆小鬼也说不定。她们就这样对视着,任由着白雾将房间填满,也任由着那笼中玄鸟被这股可怕的气息给吓得仰倒在了笼内没了动静
就在这无声对峙的时刻,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气场开始不受控制地以维娅为中心扩散开来,穿透了露台的门窗,也波及到了周围。寝殿门外,一名端着沉重银壶,正准备入内更换饮用水的女仆,正僵硬地立在原地。
就在刚才,当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扑来之时,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入了冰冷的针毡。
她不知道门后发生了什么,但那源自生命层次碾压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一般沿着她的脊椎急速攀升,牢牢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大脑疯狂叫嚷着快逃!可她的身体却如同背上了千斤巨石一般定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银壶在她手中剧烈颤抖,壶盖与壶身碰撞,发出急促的咯咯声,在这死寂的廊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膝盖发软,全靠一股残存的理智才勉强支撑着没有瘫软下去。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心中充满了绝望,困惑与恐惧。公主殿下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股仿佛来自远古凶兽的气息...难道是新的守护灵?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可怕?
二人的对峙所造成的影响远不止如此,距离维娅寝殿最近的廊道与厅室内,巡逻的卫兵们几乎是同时顿住了脚步。那是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金属手套下的指节骤然收紧,死死握住腰间的剑柄,却无法抑制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颤栗。
汗毛根根倒竖,仿佛空气中充满了细小的静电。离得最近的那名卫兵,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叩击的咯咯声,视野边缘不受控制地泛起模糊的黑斑。
更远处,侍女房中,几名尚未歇息的女仆正低声交谈玩闹着。忽然,一股没来由的心悸让她们齐齐噤声。其中一人手中的银质梳子当啷一声滑落在地,她却无暇去捡,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她的呼吸变得困难,仿佛有什么沉重而古老的东西压在了她们的灵魂之上。而此刻,远在城堡最高处,孤悬于夜的观星台上,正凭栏远眺,试图让清冷夜风拂去心头纷扰的艾瑟琳达指尖微微一顿。
她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抚着冰凉的玉石栏杆,感受着脚下帝都万家灯火与遥远星辰交织成的静谧画作。然而就在某一瞬,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容忽视的异样感知刺入了她的身体。
女帝的思绪中断了,她回身望去,仿佛能透过千百面墙壁看到寝宫内女儿的状况。她的表情严肃,迫不得已结束了今夜的消遣,脚步平稳而优雅的走下楼去,朝着那里走去。
房间内,弥漫的冰寒白雾尚未散去,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仍在无声地肆虐。维娅能感觉到外面的异样,获得白炽之星后她身体会自发散发出一种令除她外的所有生物产生恐惧的维娅,而白龙的显形更是将这被动的影响放大了数倍。
她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对峙,这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她必须立刻结束这场无声的角力,确立不容置疑的主从。心念流转间,她猛地向前踏出几步。在白炽之星疑惑的目光之下,她纤细的洁白玉手伸出一把攥住了它那几根飘逸如光的龙须,随后猛地向下一扯。
“呜?!”
白炽之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惊愕的闷哼。它那高傲昂起的龙头被这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拽低,被迫俯首。维娅借此力道,脚尖甚至微微踮起,整个人的姿态瞬间改变,由原先的仰视变成了俯视。
她猛地凑近,近到几乎快要将自己的脑门贴在那滑润的龙鳞之上,近到能清晰地看到那双金银异色瞳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的模样。
而被如此粗暴对待,又被迫做出对它而言如此屈辱的姿势,白炽之星本能地涌起暴怒,龙躯上的白光剧烈闪烁,周遭的寒气瞬间加剧,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然而,就在它凝聚力量准备挣脱并给予这狂妄凡人适当惩戒的瞬间,它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它愣住了,因为在那极近的距离,它从维娅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血瞳里,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恐惧或虚张声势,而是一种理所当然。天下就该被我所主宰,所有的人就该跪在我的裙下。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甚至比它还要强上些许,令它都感觉了一丝怯懦。
它那燃烧着金银火焰的龙瞳猛地一颤,其中的怒意与凶戾像是被冰水浇熄,闪烁了几下,竟有些狼狈地、不由自主地偏移开来,不敢再与那近在咫尺的血色深渊对视。那攥住它龙须的手,仿佛攥住了它的命脉一般在此刻令它感到异常致命。
维娅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初步的驯服算是成功了,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顺利。她心底那点因被冒犯而起的恼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便是令她感到心身舒畅的满意。
她松开了手,随意地将龙须扔开,仿佛那是什么会污染她肌肤的赃物。随后她优雅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那过于贴近的距离。
“够了,收起来”
她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白炽之星悬浮在半空,闻言似乎僵硬了一瞬。那高昂的头颅微微低垂,先前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炽烈气场迅速收敛减弱。弥漫房间的冰寒白雾开始消散,空气中那令人灵魂冻结的重量感也迅速退去。
笼罩着城堡的那股无形异样,终于渐渐消失。维娅不再看它,转身走向房门。她早已听到门外那细微却持续的咯咯声,伸手拉开沉重的门扉,果然看到那名端着银壶的女仆。对方脸色煞白如纸,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哪怕那股无形恐怖已然不见。
然而在门开的瞬间,在目光触及维娅身影的刹那,女仆脸上几乎还是条件反射地强行挤出了一个训练有素,带着敬畏与讨好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扭曲和滑稽。
维娅什么也没问,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沉重的银壶道。
“下去吧”
“是...是,殿下!”
女仆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躬身,小跑着想要逃离。但刚冲出去两步,她猛地想起了宫中严禁奔跑喧哗的规矩,脚步瞬间刹住,整个人因这急停而略显踉跄。她迅速调整姿态,努力迈出看似平稳,实则上却比平时快上许多的步子迅速消失在了廊道的拐角。
维娅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将银壶随手放在一旁的矮柜上。房间内,白炽之星已然尽力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庞大的身躯变得安静起来,如同一个美丽的宠物一般悬浮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