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知的黑暗中,鲁莽比任何怪物都更致命。
伊桑·莫罗没有因暂时的胜利而冒进。
他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将自己尽可能融入阴影之中,灰蓝色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锐利地扫视着爆炸后的通道。
残余的疫鼠并未散去,而是在焦坑边缘焦躁地徘徊、吱吱尖叫,它们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伊桑的方向,充满了疯狂的恨意,但似乎对那片被爆炸洗礼过的区域心存畏惧,不敢轻易越过。
它们在等待什么?还是被某种东西约束着,不能后退?
爆炸在通道中央留下了不算太深的凹坑,但更值得注意的是,靠近爆炸点的左侧岩壁,出现了几道新鲜的、深可见内部岩石的裂缝,一些细小的碎石正从中簌簌落下。
结构稳定性确实受到了影响。
在爆炸掀翻了地表一层泥土和杂物后,伊桑注意到,在通道的地面上,尤其是在那些暗红色血泪渗漏更密集的区域,隐约可见一些微弱、断续的幽蓝色脉络,如同埋藏在地下的神经或菌丝,正随着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微微脉动。这或许就是杰克警告的幽光。
除了疫鼠的尖叫和依旧回荡的爆炸余响,那地底的嗡鸣声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因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泛起了涟漪。
与此同时,从洞穴的更深处,似乎传来了一种新的、缓慢而沉重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在拖曳着移动。
短暂的停滞换来了宝贵的情报。疫鼠行为异常,受控可能性高。通道结构脆弱,需小心规避裂缝区域。
地面下的幽蓝脉络与腐堕直接相关,可能是矿洞异变的根源。
最值得注意的是,更大的威胁,很可能已经被爆炸声唤醒,正从深处而来。
极致的耐心,是猎人与猎物最大的区别。
伊桑·莫罗如同石像般蛰伏于阴影中,连呼吸都放缓到近乎停滞。
他的瞳孔在风镜后微微收缩,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决定不主动打破这短暂的僵局,而是观察这片腐堕之地会对入侵者的沉寂作何反应。
它们的焦躁达到了顶峰。一部分开始疯狂地用爪子抓挠地面和岩壁,发出刺耳的噪音;另一部分则开始互相撕咬、吞噬,仿佛被某种无法忍受的狂躁所支配。
但它们依然不敢越过那片被炸过的焦土,仿佛那里存在着一种无形的界限。它们的疯狂,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抑制了逃跑本能后的内在崩溃。
当地面上的幽蓝脉络察觉到疫鼠的疯狂和死亡时,它们脉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如同被注入了养分。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被疫鼠抓挠或死亡时溅出的血液、碎肉,在接触到这些幽蓝脉络时,竟被缓慢地吸收、消融了。这些脉络,在汲取生命与痛苦。
那沉重的拖曳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湿滑的蠕动声,仿佛有巨大的、无定形的物体在调整姿态。
紧接着,一声沉闷、如同来自深井底部的、饱含痛苦的咆哮隐隐传来。这声咆哮并非针对伊桑,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宣泄,却让整个通道的嗡鸣都为之一颤。
岩壁上的血泪渗漏速度,似乎也随之加快了。
伊桑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浓重腐臭和腥气的风,从洞穴更深处吹来。
这证明洞穴深处有巨大的空间,并且……有东西在移动,搅动了空气。
等待证实了最坏的猜想。
疫鼠是被圈养的看门犬,甚至可能是某种养分。地底的幽蓝脉络网络是活的,是腐堕在此地的具体体现,它与深处的某个核心存在紧密相连。
那个核心存在——或许是石头的哭泣之源——已经被惊动,并且正在……苏醒。
僵局即将被打破,但不是由伊桑。
伊桑·莫罗从阴影中缓缓起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迅速评估了战场:前方是焦躁但被无形束缚的疫鼠群,左侧是结构不稳定的裂缝岩壁,地面是汲取生命能量的幽蓝脉络,深处是正在苏醒的未知巨物。
伊桑深吸一口气,腐堕的空气刺痛肺部。他右手稳稳握住了誓约的枪柄,左手则抽出了那把饱经风霜的猎刀。他决定采用远近结合的方式。
他没有冲向鼠群,而是快速向左侧移动,贴近那不稳定的岩壁。他的目标是利用地形,减少正面接触鼠群的数量。
同时,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鼠群后方和岩壁上方,寻找任何可能是控制者或特殊个体的踪迹。
“来吧。”他心中默念,既是向眼前的怪物,也是向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
伊桑瞬间判断,与无穷无尽的疫鼠纠缠只是浪费时间和弹药。
他的目标是制造混乱,打通道路,并测试这个洞穴的反应。
他不再理会那些狂躁的疫鼠,身体如同绷紧的弓,猛地向侧方跃开几步,拉开与岩壁裂缝的距离,同时右臂稳稳抬起——誓约的枪口并非指向疫鼠,而是精准地瞄向了左侧岩壁上那几道最深、最不稳定的裂缝区域!
“砰!砰!砰!”
三声急促而响亮的枪声在通道内炸开。
子弹并非盲目射击,而是极其刁钻地钻入裂缝的薄弱点,打击在可能承重的关键岩层上。
第一枪,裂缝蔓延,碎石簌簌而下。
第二枪,被击中的岩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第三枪,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隆——”
一阵远比枪声沉闷、却更具毁灭性的巨响传来。左侧一大片岩壁在呻吟中整体坍塌下来!
巨大的石块、泥土和烟尘如同瀑布般倾泻,瞬间将下方聚集的数十只疫鼠吞没、砸成肉泥!
更多的疫鼠被飞溅的碎石击中,或被冲击波掀飞,鼠群陷入了极致的恐慌与混乱。
坍塌的岩石确实清理了大片疫鼠,但也部分堵塞了通道,留下一个需要攀爬才能通过的碎石堆。
在地面震动、岩石砸落的过程中,伊桑清晰地看到,那些暴露出来的幽蓝脉络剧烈地闪烁、扭动,仿佛感受到了痛苦。
甚至有几条脉络被巨石砸断,断口处渗出一种暗蓝色的、如同荧光血液般的粘稠液体,并散发出更强烈的臭氧与腐臭混合的气味。
洞穴深处那饱含痛苦的咆哮声陡然增强,变成了清晰可辨的、震耳欲聋的怒吼!
伴随着怒吼,整个洞穴的嗡鸣声频率陡然升高,变得尖锐而充满攻击性。岩壁上所有的血泪痕迹都在加速渗出,仿佛整个矿洞都在因痛苦而流血。
残余的疫鼠不再受无形束缚,它们仿佛失去了指挥,有的疯狂逃向洞穴深处,有的则完全失去理智,不分目标地互相攻击或朝着伊桑的方向盲目冲来。
伊桑·莫罗没有选择冒进,也没有被动等待。
他如同一个精准的棋手,要在对手最愤怒、最不计后果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他迅速后退几步,远离仍在滚落的碎石,目光快速扫过刚刚因坍塌形成的碎石堆——这是一个天然的掩体和限制敌人行动的障碍。
他毫不犹豫地取出身上仅剩的一捆炸药。
这一次,他更加谨慎,将炸药小心地塞进碎石堆靠近通道深处一侧的一个石缝中,确保爆炸能最大化地冲击试图越过或推开碎石堆的目标。
他用牙齿咬开引信,将其调整到极短的延迟状态——只为在目标接近的瞬间引爆。
他并未躲在碎石堆正后方,而是选择了一个侧翼的、一块从岩壁凸出的巨岩作为主要掩体。
这里既能规避爆炸的正面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又能获得一个良好的射击视角。
他将短柄猎枪靠在手边的岩石上,以备近身遭遇。双手则稳稳握住了誓约与遗言。
他微微调整呼吸,将全部精神凝聚在通道深处那片翻滚的黑暗与愈发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
那沉重的拖曳声、湿滑的蠕动声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岩壁上的血泪已不再是渗漏,几乎像是在流淌。
地面上的幽蓝脉络疯狂地脉动,断口处流淌的蓝血发出微弱的荧光,将弥漫的尘埃染上一层诡异的光晕。
残余的、失控的疫鼠要么四散奔逃,要么在接触到那流淌的蓝血后,身体竟开始急速膨胀、变异,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
伊桑最后检查了一遍双枪的击锤。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沉淀下来,只剩下猎杀的本能。
他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如同打开千年坟墓般的浓重恶臭。
他就像一位在墓穴门口等待送葬的牧师,平静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来了。
通道深处的黑暗中,首先探出的,是几条如同由半融化岩石和暗蓝色脉络纠缠而成的、巨大而扭曲的触手,它们扒拉着地面和岩壁,所过之处,留下粘稠的荧光痕迹。
紧接着,一个更加庞大、难以名状的阴影,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挤入了通道尽头微弱光线所能照亮的范围。
伊桑·莫罗,手指虚压在扳机上,引信的火花在石缝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