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说话的腔调，并不像幻想生物的刻板印象那样欢快跳脱。
恰恰相反，显得有些沉闷和老气横秋。
然而属于幻想生物的天生声线又让这份老气横秋，变得像是小孩刻意模仿大人说话的语气。
苏青瑶对于所谓的“冕下”并不意外，少女放下坐在怀里的苏沐雪，拍拍肩让她坐在身边。
自己则俯下身，穿过布偶大狗的两只前爪，一口气提溜到半空之中。
“布布，你现在住在沐雪的家里，对吗？”
松开的热水壶，被苏青瑶魔力托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而抓在手心的布布则十分安分地点了点头。
两个十字状的伤疤被封在一起，点了两枚大大的纽扣充当眼睛。
“没错，和‘高塔’报备后，我得到允许，得以自由地选择落宿的地点。”
“从条约上讲，只要不违反法律和戒律，就可以接受契约对象的邀请，定居在家中。”
高塔、条约和戒律。
很可惜，虽然苏青瑶在【魔法少女】的体系中地位不低，然而三十年还是太长了。
这些新兴事物对她来说的确相当陌生。
不过，苏青瑶也能猜到大概。
毕竟在苏青瑶生前，这些“幻想生物”的故乡，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毁灭】掉了呢。
所以，灾厄结束后，求生欲大概会驱使它们选择和新世界的人类组织达成协议，遵守一定条例和监督后，和新的伙伴共存在一起。
苏青瑶向着布布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后者的肯定。
看起来像是用几块纯色碎布拼起来的布偶玩具抖擞一下身子，用力地点头道：
“冕下的猜测完全没错——”
布布还想继续讲些什么，然而下一秒就被苏青瑶丢了出去。
“去洗澡。”苏青瑶皱紧眉头。
这布布就跟出门鬼混半天的哈士奇一样。
光是抖擞那一下，少女就感觉至少飞溅出来三处泥点。
被嫌弃的布布也不生气，礼貌地弓了弓身子：
“好的，冕下。”
“说白了，我不相信你接近苏沐雪没有其他理由。”苏青瑶抚摸身边少女的银发。
从坐在身边开始，苏沐雪始终老老实实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对布布和苏青瑶的对话不闻不问。
“我现在的事已经够多了。”
“看在你照顾了沐雪这段时间的份上，我懒得追究你最开始打着的小算盘。”
“但是，如果你的背后不止你一只‘幻想生物’，记得带我去见见它们。”
苏青瑶满不在乎地说道，目光始终落在苏沐雪的身上。
“您的旨意，冕下。”
所以布布也是为了苏沐雪这孩子才住下来的没错。
现在想来，陆知川前辈也和布布一样。
明明应该有其他方式，却还是通过这种牵强的理由掺和进苏沐雪和苏青瑶的关系里。
总感觉有股身边人都在谋划什么，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错觉。
苏青瑶无奈地晃晃脑袋。
埋下去的视线，恰好和苏沐雪对上。
澄澈的湛蓝眼瞳里满是好奇和因一无所知而展现出的无辜。
还是我的小雪最好呐。
苏青瑶忍不住上手揉了揉软软的脸颊。
“呜呜。”
被**的苏沐雪微微眯着双眼。
享受地发出呜咽的声音，虽然很快就淹没在淋浴间传起的沙沙水声里。
至于电视播放里的新闻，早就没人在意了：
“又一则恐怖袭击正在东部城区发生，正由…驰援…请市民……”
……
半夜。
苏青瑶和洗干净的布布坐在主卧的阳台上——这间房间原本是属于布布的。
现在，名正言顺地拨给了真正的女主人。
把沉沉睡去的苏沐雪抱进房间后，苏青瑶才把布布喊到了最不容易吵到她的地方。
“你认识‘陆知川’这个名字吗？”
刺穿沉默的话语，轻轻地从苏青瑶口中蹦出。
在“布布”面前，苏青瑶的话宛如直截了当的命令，不作任何柔软的遮掩。
偏偏，布布对此甘之如饴。
“不认识。”布布老实地回答到：“但，我猜应该是和冕下在客厅里交谈的那位男人。”
“那位倒是经常关注苏沐雪大人。”
“哦，是吗？”
苏青瑶躺在躺椅上——原本只是盆栽掉落的一根枝条，却被魔力催张、编织作一张完美符合少女身材的青色藤椅。
布布清楚，这只是苏青瑶随手而为的无心之举。
【魔法少女】的魔力核心影响着苏青瑶的同时，也反过来被这位魔女大人臻至纯熟，运用得随心应手。
“是的，我们最终判断，那个男人对苏沐雪大人并没有恶意。”
“你们？”
“没错。”布布扭头看了一眼女孩熟睡的方向。
“一开始只有我在关注，但最后，越来越多的同伴注意到了苏沐雪大人。”
“那它们呢？”
“……”
“算了，不急着处理你们的问题。”
苏青瑶摆摆手，把布布身上的谜团放到一边。
不论打着什么算盘。
这群幻想生物在苏青瑶面前，都是【绝对无害】的。
“那……”布布留在原地，踌躇地问道：
“我还能待在苏沐雪大人身边吗？”
“去吧，我【允许】了。”
苏青瑶打发走仍有些惶恐的布布，给自己制造出一个安静的空间。
少女挑起的腿架在一起，刻意让自己往下仰出些许角度，斜斜地望向天边藏匿在月纱中的星星点点。
她终于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了。
……
【数个小时前】
【静滞厅，苏青瑶的病房内】
“结婚？陆知川前辈，”
苏青瑶巧妙地踩出一步，让自己的身形挡在苏沐雪与陆知川之间。
“这可不是好笑的玩笑呐，不是吗？”
在少女的世界观里，这样的玩笑约等于“挑衅”与“开战前的邀请”。
尽管陆知川没有任何动作。
但苏青瑶依旧第一时间，用轻纱般的灵装裹住女儿安睡的床榻。
“请您给我一个解释。”
冰冷的敬语令前者不由得干咳了起来。
“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我还是希望青瑶你先将我的解释听完。”
“……我在听。”
“现在有一个名为【超凡适格扶养法案】的存在，”陆知川眯起眼：
“具体条例相对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抚养拥有‘超凡领域天赋’以及‘展现超凡才能’的孩子，需要父母双方中的一方持有三种证明。”
“一，超凡登记证明。二、公民财产鉴定。三、合法居住记录。”
“现在苏沐雪是以因为监护人行为能力不足为由，暂时以‘孤儿’身份挂靠在官方的孤儿院管理安排下的。”
“而现在，你苏醒之后如果没有三种许可，苏沐雪就只能按照【法案】被暂时安排到特殊教育机构，直到成年。”
耐着性子听完的苏青瑶皱紧眉头，摇摇头道：
“陆知川前辈，您的说辞似乎并不严谨呢。”
“且先不论为什么不让陈清丰先生帮我办理这点手续，就算苏沐雪被安排到特殊教育机构，那也是‘暂时’的，不是吗？”
这才是问题所在。
想到这里，陆知川不由得长叹一声：
“因为，苏沐雪马上要小升初了。”
“嗯？”熟悉却陌生的词汇落入耳中，就像一个从小陪在身边却记忆模糊的儿时玩伴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呢？”
“特殊教育机构会指定苏沐雪的升学去向，或者换个尖锐一点的词，‘分配’。”
苏沐雪和陆知川视线交织在一起，那是只有同一个时代走出来的人才能勉强理解的共鸣。
分配。
“至于——办理身份的问题，这和青瑶你的关系更大一点。”
“哦……我猜猜，不会是内部派系的矛盾吧。”
答案是，陆知川的颔首。
苏青瑶回头，望向被窝里小憩的少女，精致得如同玩偶一般的面容上似乎做了个美梦，正随着舒缓的呼吸生发出恬淡的笑容。
凝视着这张面容，苏青瑶悠悠地总结道：
“所以，要么是我被牵扯进议会内部的派系矛盾，虽然不一定于我有害，但毫无疑问会打扰到正常的生活。”
“要么是暂且办理手续，把苏沐雪暂时托付在特殊教育机构，代价则是在眼下升学的敏感时期，会让苏沐雪被分配下去，没有选择余地。”
原来如此。
苏青瑶的话音至此停顿片刻，然后又仿佛从悠远之处飘回人间：
“又或者，和提前办好手续的你办理‘手续婚姻’，先让苏沐雪安稳地长大一些。”
……
“只是一段时间。”
苏青瑶喃喃自语着，“到我办完这三个证明为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