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爱丽丝好不容易把精力耗尽的妮可哄睡着,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小猫娘那恬静的睡颜和微微抖动的耳朵,她的心里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这种既当姐又当妈的操心日子,虽然时常让她这个“前男人”感到羞耻和抓狂,但不知不觉中,似乎也习惯了。
她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然后也去睡觉。整个别墅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莉莉丝今天很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想必又是有什么“魔王业务”要处理。
爱丽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就在她端着水杯,路过玄关时,“咔哒”一声,别墅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莉莉丝姐姐,你回来……”
爱丽丝习惯性地回头打招呼,但剩下的话,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般,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的人,是莉莉丝没错。
但,那是一个爱丽丝从未见过的莉莉丝。
她身上那套优雅的便服已经变成了破碎的布条,上面浸满了暗红与鲜红交织的血迹,有些地方甚至还在往下滴答着粘稠的液体。她那头标志性的、如火焰般亮丽的红色长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最让爱丽丝心头巨震的是,莉莉丝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腹部似乎被什么利器贯穿,虽然经过了紧急处理,但鲜血依旧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激战。
爱丽丝手中的水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像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怎么可能?!
这可是魔王啊!是那个单手就能捏碎圣剑,视人类最强勇者如蝼蚁,将自己吊起来打的绝对强者!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还有什么东西?能把她伤成这个样子?!
强如自己,都被她戏耍般地击败。那能将她重创的敌人,又该是何等的恐怖?
这一刻,亚瑟过去十八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和力量体系,被彻底颠覆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还隐藏着他,甚至是魔王都未曾触及的、更深层次的恐怖。
莉莉丝似乎没料到爱丽丝还没睡,看到她那副惊骇欲绝的表情,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但她什么也没说。魔王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她只是默默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拖着重伤的身体,越过呆若木鸡的爱丽丝,径直走向浴室。浓郁的血腥味和一股陌生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焦糊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把热水准备好。”
经过爱丽丝身边时,她只用微不可闻的、带着一丝疲惫沙哑的声音,丢下这么一句话。
等爱丽丝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时,浴室的门已经紧紧关上,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爱丽丝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一路蔓延到浴室门口,小小的身体忍不住发起抖来。
那是恐惧吗?不完全是。
在极致的震惊过后,一种更加陌生的、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是……担忧?
她居然在为那个曾经差点杀死自己的宿敌,感到担忧?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但身体的行动,却比大脑更诚实。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小的、被【时光回响】一起带回来的冒险者背包。
她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那是当初塞拉菲娜亲手为她调配的【圣愈药膏】,用数十种珍稀草药和牧师的祝福之力制成,对任何外伤都有奇效,并且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留下疤痕。这东西珍贵无比,是她压箱底的保命药。
拿着药膏,爱丽丝在浴室门口踌躇了很久。
害怕的情绪依旧存在,但一想到莉莉丝那苍白的脸和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份陌生的担忧,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终于开了。
莉莉丝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丝质睡袍,走了出来。热水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些血色,但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上,让她看起来有种别样的脆弱感。睡袍遮不住她手臂和脖颈上的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看到还等在门口的爱丽丝,微微蹙眉:“怎么还没去睡?”
爱丽丝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迈着小短腿走到她面前,然后鼓起最大的勇气,将手中的白瓷瓶举了起来。
“这个……擦了……就不会留疤了。”
她用软糯的童音,小声地说道,因为紧张,声音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莉莉丝的眼睛。
莉莉丝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金发小人儿。她的小手捧着那个散发着淡淡圣光气息的药瓶,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那副模样,不像是在面对一个令人畏惧的魔王,更像是一个在担心母亲受伤的……普通女儿。
沉默。
空气中只有挂钟的滴答声。
就在爱丽丝以为莉莉丝会生气地拒绝,甚至会一掌拍飞她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嗯。”
然后,莉莉丝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并拢睡袍的衣襟,将自己受伤最严重的那条手臂,伸到了爱丽丝的面前。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爱丽丝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她连忙拧开瓶盖,用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剜出一点清凉的药膏,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地、笨拙地,涂抹在魔王那狰狞的伤口上。
整个客厅里,只有她们两人。
一个五岁的前勇者,正在为自己曾经的宿敌、重伤的魔王,上药。
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将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很长。气氛宁静而又温馨,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和谐感。
或许,连她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根名为“羁绊”的丝线,正在悄然间,将这立场对立的两人,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