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们的到来引发轰动了全村。
尽管村正大人话说的很满，但一开始大家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仙人，传说中能上刀山下火海，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神仙，听起来就象是话本故事里无稽之谈。如果真的有仙人，为啥俺家还那么穷？为啥我家给庙里捐了这么多香火钱送了好多供品家里婆娘肚子还是不争气生不出儿子？
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神仙的到来了。
脚踏五彩祥云从天而降，完美符合大家对神仙这个词的印象。
我张大了嘴。
怔怔的看着神仙。
如果我也能跟他们一样...
那个念头是如此强烈，甚至比当初爹爹跟我讲起读书人动动嘴皮子就能顶的上家里十几年辛劳汗水时，想要成为读书人的念头还要强烈无数倍。如果我也能学习到神仙们的本事，我肯定也能住进城里，也能餐餐吃上大鱼大肉，也能用上什么桌子什么床，穿上好看衣服比村正家威风无数倍吧？
但是，我要怎么成为神仙？
“仙师大人！”
村正大人一见着那三道身影，立刻就把我跟父亲晾在一旁，急匆匆的跑去迎接。
砰砰。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一大把年纪的村正干净利索的双膝跪地，硬生生把额头狠狠撞到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就连之前城里官差老爷到咱们草堂村征收粮食时，他都没这般快速果决。甚至连自身那套跟城里人一样体面的长衫被骯脏泥土沾染也毫不顾忌。
但我丝毫不意外，毕竟那可是神仙嘛。
“老丈不必多礼。”
神仙开口了。
是三个身影中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三十多岁左右，穿着一身飘逸长袍手长着一张国字大脸，看上去就满身正气的中年人。他声音不大，却偏偏完完全全清晰无比的同时传入众人耳里，没有丝毫偏差，就连我爹甚至我，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道声音。我看着父亲震撼无比的脸，心底忽然一阵发痒，涌现出一股冲动跑到神仙面前求他们收我做徒弟或者是当仆人也行。
“我家师尊说了。”那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继续说道：“你们草堂村里有龙气，将来会出一个大气运者，我们五莲派之所以此日来访，就是为了收下这位具备资质与仙缘的徒弟。”
草堂村，气运？
我知道气运是什么东西，村正不只一次炫耀，他们家之所以能有如此大基业，甚至几乎成为城里人，都是靠他祖爷爷挑了个好坟，从此庇护子孙兴旺发达起来。气运，就是老天爷决定一个人未来能不能大富大贵，或是穷困潦倒的征兆。
“是是是。”村正连连点头，弯下腰说道：“我听县尊老爷说过了，仙师大人们要收徒弟，全村上下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要来测试测试。”
“嗯。”那名中年人闻言微微点头，“那么有劳老丈，把村里适龄孩童都聚集起来吧。”
哐当。
中年人手掌凭空冒出一个圆弧形好似盘子的东西，闪闪发光不时发出各式色彩，有红的蓝的白的黑的，一下子就把我看的走火入魔不知天南地北了。
“好的！”村正一下站着，本来常常听他提起的腰酸背痛，此刻却无药而癒一下子全都没了，只见他精神抖擞的迈开脚步，开始召集村里的孩童一个个排好等待仙师大人测试「资质」。
所以，到底什么是资质呢？
我死死瞪大眼，紧盯着那个铜盘。
那个细细薄薄的东西，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吗？
“父亲...”我期盼的回过头，看向父亲，“我，我也想要当仙人。”
冒着被父亲责难的风险，我心里一横，豁出去了。
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累，但我真的不想要整天待在那泥泞的土壤中劳作。我不想终日没有休闲时光，只为了糊口饭吃。我也想去县城当体面人，我也想走出草堂村，去探索其他有见识的人们说的花花世界。我想让我们草堂村孙家，让我孙狗剩的名字，被大家知道，而不是始终只是一个提起来都不屑微笑露出恍然大悟表情说：「喔，你说的是那个穷的连棺材板都买不起的孙家啊。」
父亲依旧没有回应。
他的眼珠隐隐闪过一丝光亮。但不是那种寒冬中带来些许温暖的火光，也不是正午豔阳毒辣辣使人感到痛苦的刺眼光芒。那种光，就象是，就象是一头即将死亡的野兽在绝望下奋起反抗的奋起一搏迸发出的光采。
“走。”父亲仿佛下定什么决心，突然开口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往跟绝大多数人相反地方向走去。
“父亲...我们，我们不要去跟着测试仙缘吗？”我惊恐的看着其他孩子们一个个排队站好，乖乖等待仙人们测试所谓机缘，总感觉自己似乎要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感觉，甚至，甚至比从五伯那要到糖葫芦被村正家小少爷抢走还恐怖。
但父亲没理会我的苦苦哀求，只是一股脑的把我拉回家。
“坐下。”
父亲重重的把我用近乎摔倒的方式甩了出去。
“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你给我记好。”
父亲大人开口了。
“等一下，等仙师开始测试时，我会走上去跟仙人说话，求求他开恩让你去测试。”
开恩，测试？
“可是，可是仙师大人不是说了，所有适龄孩童都要去测试吗？”我有些困扰的问道。
“是啊，所有村里孩童都应该去，但我不知道仙师大人到底要找的人是谁。”
父亲有些疲惫的深深吸了口气，“总之我知道，村正既然不想要你去测试，正如他当初不愿意让你进村裏学堂一样就代表一件事。”
父亲那张黝黑的大脸一下子涨红了。
“那是让人翻身的机会。”
翻身的机会...
我屏住呼吸。
“所以，父亲，所以我真的有机会被收为弟子？”我雀跃无比的反覆确认。
“不，希望很小。”父亲冷冰冰的打断了我的幻想。
“那位仙师说的很清楚了。”父亲不断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急，“他们之所以来草堂村是专门为一个有所谓气运的人而来。”
“一个人而已。”说到这，父亲脸色有些颓然，可马上，他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后，眼神变得无比坚毅，“但不管怎么样，哪怕惹得村正大人生气，娃啊，你都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机会。
父亲常常提起这个词语，仿佛这个词有什么魔力似的。每当父亲遇上遭心事，比如我们家裏缺粮得上门找好心人讨要，比如父亲忙了一天农活正要休息却被村正找去干其他活，又比如人们在提到老孙家不容易面露怜悯时，父亲总会提起这个词。
“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这个翻身的机会。”父亲着了魔似的伸出手，紧紧抓着我的侧肩，好疼，但我不敢说话，每当父亲露出那种象是喝醉一样，整个人迷茫不断反覆唠叨时，我知道自己必须紧闭嘴巴默不吭声，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不断点头才能避免被狠狠打一顿的厄运。
于是我重重点头。
不过这一次与往常不同，我的确完全认同父亲的话。
我是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于是我们父子两再次走出家门，所不同的是，父亲这一次手上捧着几颗鸡蛋，这是母亲几天前替人家打理房子清洗衣服，劳动大半天换得的酬劳。
仙人会需要鸡蛋吗？我很怀疑。
但我知道父亲不笨，甚至称得上非常精明，他这么作肯定是有道理的。
当我们重新回到村中心时，原本大排长龙的队伍已经少了大半人影。几个失望无比的村民正在议论纷纷，“唉，没想到连村正家的少爷都没发被仙师大人看上啊，我听人家说，那个大少爷自小就很聪明，甚至上了县里私塾拜了一个秀才师父呢。”
“可不是嘛，虽然才十几岁，但他都能写字了，我们家的新春对联就是他磨墨写出来的呢！”
连大少爷都没被看上？
老实说，我不喜欢村正家的大少爷，事实上，他们一家我都有点讨厌。不是因为他们自打我小时候起就喜欢捉弄我，也不是因为瞧不起我。毕竟整个草堂村，这么做的人家也远不止他们，谁叫咱们老孙家连个棺材都买不起？但是我最讨厌他们的是，他们总喜欢拿我父亲的故事开玩笑。他们会故意说我父亲是个的天才，而我却偏偏没继承他的天赋，白白好几年不干粗活，浪费了劳动力。
“喂，孙狗剩，如果你父亲当初不幻想你也是一个天才，早早就让你下地干活，你们家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穷了？”
为什么他们总喜欢拿这个调侃我呢？
虽然我的确幻想过自己成为读书人，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幻想成为读书人的，也不是只有我跟父亲啊？难道就因为我们家最穷，就得被他们反覆提及？
但我从不敢跟他们争论。正如父亲说的，有的人命就是比较金贵，村正一家可是半个城里人，哪是我们老孙家能比的？所以不管他们再怎么嘲笑我，我内心再怎么生气，面对这些声音，我始终只是笑呵呵的低着头从不回应。
“不合格。”
仙师大人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好啊，村正家能被淘汰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心底畅快无比的笑着。
“老孙，你带着狗剩来这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村正大人走来了，他脸上带着狐疑，细细打量着牵着父亲手的我。
父亲大人没有搭理他。好奇怪，我有些不解的看着父亲，刚刚他不是才跪下来求村正大人开恩让我也能去参加测试吗？为什么父亲大人又突然变卦了，难道父亲真打算用几颗鸡蛋打动仙师收我为徒？我被父亲奇怪的举动给搞得不知所措。
“还是不合格。”
就在村正大人发问后，一道声音响起了，只见那位中年仙师身旁，一个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少女说话了。说来奇怪，明明那道身影是如此显眼，可等她清脆嗓音开口，我这时才注意到那位仙女小姐的存在。
“师叔，都老半天了，怎么连一个有灵根的人都没？”
那个仙女的声音很特别，听起来软软的，就象是蓬松糯米般充满弹性。我偷偷打量着她，却发现不只是我，当她开口后，全场所有人目光都被她给吸引了。
我也不例外。
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感觉眼珠子象是被什么东西给黏住，想移都移不开。那位仙女的脸蛋白的就跟雪一样，偏偏在那纯洁的色彩中，又隐隐冒着红晕，晶莹剔透的诱人模样甚至比村正家过年时的供品还要可人。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刘家丫头已经是村里远近驰名的漂亮姑娘了，甚至靠着这身段容貌跟县城客栈掌柜家少爷订了婚，但跟这位仙女小姐比起来，却普通的象是路边的野草。
“别着急师妹，我等修仙者除了修行亦要修心，不过几个时辰的测试，要耐得住性子。”
仙女小姐身旁的，自然是另一个师兄。
本来已经看的仙女入迷的我，被那人声音所吸引，看了一眼又陷进去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呢。他长得的很高，但不会给人雄壮威武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有一种那啥来着？喔！玉树临风的秀气。嗯，父亲曾用这番话恭维村正家大少爷。总之，那张五官完美的脸深深吸引了我。而且，跟那位仙女小姐不同，这位仙师大哥毕竟是男的，我可以放心大胆的观看，不用小心翼翼害怕无礼。
“下一个。”
就在我脑子一团浆糊，都快忘记思考时，那位领头的仙师大人开口了。我看了看前方，发现下一个已经轮到我了？
“狗剩，上去吧。”父亲推了我一把。
“老孙你干什么，还不赶快带狗剩离开！”
就在我即将上前时，村正大人却开口了。
“难道你想捣乱仙师大人收徒，害得咱们家草堂村难道机缘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
村正大人振振有词的质问。
我畏惧的缩了下身子。
其实，我很害怕村正大人。虽然他总是笑呵呵的一派和气，也不象父亲那样会打我，但是，我知道惹怒村正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听说以前村里有个大傻个，在村正家里做长工，因为不满意村正给的酬劳没兑现，吵着要闹去县衙请县尊大人开堂。于是吵吵嚷嚷的走出村里，却再也没回来村里过。只听其他旅人说，他貌似才出村里不到百里，就倒霉遇到山里大虫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但咱们草堂村离县城又不远，哪来的大虫呢？
总之正如父亲所说，不同人的命不同，咱们老孙家贱命一条，实在不好跟金贵人碰撞，到时候想赔都赔不起。
“仙师大人，非常抱歉。”村正大人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在忽然开口喝止我后，一个小跑直接跪倒在地上对着仙人们说道：“请恕小的无礼，但是他们家，他们孙家的孩子人是挺机灵聪明的，但就是他们跟您的收徒标准不符合，老早就过了十六岁了，所以...总之非常抱歉，我这就带他们走。”
“仙师大人！”
沉默许久，父亲终于开口了。但他完全无视了村正大人，那个恐怖的，如他所说跟我们不同命的大人物？我怔怔的看着父亲，这一切都大反常了。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是跟村正家打过架的，但就是在那一次回家后，父亲抽起木棍当着全村得面把我打的遍体鳞伤，硬是把我压着在村正大人面前下跪道歉，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气恼村正家的少爷们了。
“仙师大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家孩子仍然符合年龄，这几颗鸡蛋，是小的一点点心意...”
父亲怎么了！
他怎么会真以为用几颗鸡蛋能打动仙师大人？他平时并不糊涂，甚至非常聪明啊。我听村里人说，父亲自打小就非常机灵会来事，当年虽然没能到县里私塾读书，但年轻时也是靠着聪明的脑袋瓜去过县里摆摊卖货，挣了不少钱，还娶得我老妈。只是后来流年不利，偏偏临县闹了饥荒，有流民闹事，于是父亲的生意也做不下去，当初借别人的钱一直到我出生后好久才还清。
“喔？”父亲的声音吸引了神仙们的关注。那个拿着铜盘，一个个测试各个孩童的中年仙师微微仰起头，打量起我和父亲。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只是看了一眼，我却觉得那位中年仙师完全可信，总想着把心底所有事情，包括见不得人的秘密，比如我曾经偷窥王寡妇洗澡一股脑说出。
“噗嗤，师叔，这凡人也太有意思了吧。”
仙女姐姐那张明媚动人的小脸笑的眼睛月牙弯弯，银铃般的声音打破原本焦灼紧张的气氛。在这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再重要了，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所谓改变命运的机会，没有出人头地，有的只是好似话本故事里走出的仙子降临凡尘，将人世间一切骯脏污秽通通扫清。
“孩子，你几岁了？”那个被称作师叔的中年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少女的眼神充满宠溺，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很快就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单刀直入的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几岁？
我...
大脑空白，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僵直的卡在那动弹不得，但是，但是...我应该回答仙师大人我还不满十六，我应该说我就是他们所找的那个拥有大气运的弟子，我，我...
我的手放到那个铜盘上。
完蛋了。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大胆，甚至没经过仙师大人同意，就学起前面几个测试孩童那般，伸手触碰了仙师大人的器具。万一我用坏了怎么办？万一仙师大人看出我没天赋，并认为我刚刚在撒谎怎么办？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以前不敢这样的啊？无数的困惑涌现在我脑海，我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赫然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太想，太想成为跟眼前三人一样的仙人了。我不想待在草堂村一辈子，跟父亲一样整天低头哈腰，向那个恼人的村正大人还有他们家的少爷们俯首称臣。
我，也要成为仙人！
但...我配吗？
“哎呀，这小子干嘛这么紧张呀。”就在我思绪来回翻转时，仙女姐姐又笑了，还是笑的那么好看，一下子就把我内心所有烦恼给抛弃了。
“不就是测试个灵根吗？”仙女歪了歪头，然后对着中年仙人说，“师叔，他的灵根怎么...”
嗡。
我感觉到一阵抖动。
那个，造型古怪的铜盘动了。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小小震动，我都分不清是我的手在颤抖还是那盘子真的在震动。但现在我很确定了，真的，真的是铜盘本身在震动，我，我成功了吗？我真的有天份？真的是师叔说的那个所谓气运者？
轰！！！
耀眼的光束直冲天际，把天上的云彩都给沖散，只留下最清澈的湛蓝天空。
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找到了。”那个中年仙人看我的眼神变了，不，不只是他，刚刚仍风淡云清的帅气青年仙人，美的让人胆战心惊的仙女姐姐，他们看向我的目光变了。
“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中年仙人郑重的牵起我的手，“欢迎加入青山五莲派，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修仙者了。”
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情，我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什么是修仙者？修仙者就是仙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