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嘶力竭，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挥舞着“家族安危”和“后代福祉”的大棒：
“严惩张溯，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公道！更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为了我们整个张家的未来安宁！天赋再好，若人品不堪，心术不正，那便是悬于家族头顶的利剑！你们……真的敢相信，一个在如此恶性事件中‘知情不报’、与阴谋擦边的人，成长起来后，会真心善待家族，庇护同族吗？！”
“你们，敢信他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大殿中隆隆回荡。
刹那间，整个执法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先前那些为张溯说话的长老，如七长老张鸿远，眉头紧紧锁起，不再言语。
其余长老，尤其是那些子嗣天赋优秀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和深深的忧虑。
是啊……重瞳虽强，但若能兼容其他天赋……谁不担心自家后代的根骨被盯上？
张溯今日能与其母舅的夺骨阴谋产生牵连——无论主动被动，谁又能保证他日力量强大后，不会主动行事？
“张厉长老所言……不无道理啊……”
“防微杜渐，确有必要……”
“若是如此，之前的处罚，确实太轻了……”
议论的风向，在张厉精准地利用人性中对后代安危的恐惧后，开始彻底转向。
就连最初支持张溯的几位长老，此刻也陷入了沉默和犹豫之中，不敢再轻易为他发声。
张溯立于大殿中央，感受着四周再次变得冰冷、怀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心中一片冷然。
大殿内，因张厉一番“肺腑之言”而引发的忧虑与私心，如同瘟疫般在长老们之间蔓延。
“大长老，张厉所言，确是我等顾虑啊！”
“不错，天赋虽重，品性更甚。若不能确保其心向家族，再强的天赋也可能是祸根。”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更要加以约束，方能令族人安心！”
议论声渐起，最终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指向大长老。
张厉嘴角也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成了。
他成功地将个人恩怨裹挟了集体恐慌，目的已然达成！
张溯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心中却是异样的平静。
他无法反驳，至少不能用苍白的言语去辩解。
重瞳的潜力，兼容天赋的传说，这一切都太符合一个“反派”的设定了——而且按照正常剧情走，他也确实是反派。
此时，他若急切否认，反而显得心虚。
唯有保持强硬，维持着这份被误解的“淡漠”，才能不被这汹涌的“民意”彻底扳倒。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要求严惩他的长老，最终落在大长老身上，声音清冷，依旧镇定道：“若诸位长老心中已认定张溯乃心术不正、包藏祸心之辈，那我无话可说。无论何种惩处，我一力承担。”
大长老看着下方身形挺拔、眼神却透着孤绝的少年，又瞥了一眼面露得色的张厉，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无奈与疲惫。
家族内部的倾轧，何时才能休止？
他抬起手，压下众人的议论，沉声道：“有关张溯之最终处置，暂且不表，容后再议。”
一句话，暂时将针对张溯的风暴按下了暂停键。
长老们虽心有不甘，但大长老的威严尚在，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现在，”大长老声音转冷，带着审判者的威严，“先宣布对主犯柳如烟、柳明辉之惩处。来人，将罪人押上堂来！”
殿门轰然洞开，两名气息沉凝的家族护卫，押着两道身影走入大殿。
镣铐沉重，拖曳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是柳如烟和柳明辉。
他们衣衫破损，沾满暗沉的血迹与污渍，裸露的皮肤上可见纵横交错的伤痕，显然在家族天牢中经历了严酷的审讯。
两人气息萎靡，步履蹒跚，仿佛风中残烛。
原本眼神空洞、近乎绝望的柳如烟，在踏入大殿，目光触及到中央那道熟悉的少年身影时，黯淡的眸子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我的儿——！”她嘶哑地呼喊，声音带着哭腔与难以言喻的关切，“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溯儿！”柳明辉也挣扎着抬头，焦急地望来，“你怎么样了？！”
她们确实是坏人，谋划夺骨，心术不正。
但此刻，那源自血脉亲情的、毫不作伪的担忧与挂念，却真实得刺眼。
张溯心中一颤，一股混杂着酸楚、温暖与前身残留依恋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两人：“母亲，舅舅，我没事。我很好，无人敢对我如何。”
柳如烟下意识地就想张开双臂拥抱儿子，但看到自己满身的血污，动作猛地僵住，手缩了回来，声音哽咽：“娘……娘身上脏，现在不能抱你……”
张溯看着她小心翼翼、生怕玷污了自己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
他没有丝毫犹豫，主动张开双臂，将母亲紧紧拥入怀中。
“无妨，孩儿不嫌。”
这一刻，不仅是前身的记忆与情感在翻涌，他自己也被这纯粹而卑微的母爱所触动。
柳如烟身体一僵，随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回抱住儿子，泪水夺眶而出，混合着血污滴落在张溯的肩头。
她贪婪地感受着儿子的体温，喃喃道：“几天不见，我的溯儿……又长大一些了……”
殿内一时寂静。
不少长老，包括站在门边的张鸿钧，看到此情此景，神色都略有动容。人心复杂，善恶难断。
柳如烟或许罪大恶极，行事阴狠，但此刻，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深爱，却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这份情感，与她的罪行并存，构成了人性的矛盾与真实。
张厉见气氛不对，眉头一皱，又想出声破坏：“执法堂重地，岂容罪人如此纠缠！护卫，还不将他们分开！”
张溯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利刃，狠狠剐向张厉，那眼神中的凶狠与警告，竟让修为高深的张厉都心头一凛。
“不必了。”大长老苍老的声音响起，语气带些惋惜道：“就让他们再待片刻吧。毕竟，这也是是她们母子最后的时间了。”
最后的时间……
短短五个字，如同最终判决，让柳如烟和柳明辉刚刚因见到张溯而升起的一丝生气瞬间消散，脸色变得惨白。
她们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只是当它被揭示时，依旧难以承受。
柳如烟将儿子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是绝望中最后的温存。
张溯心中一沉，冰冷一片。
果然……还是这个结果吗。
就跟石毅的母亲一样，这是不可原谅的罪……
既然如此，那唯一能救母亲的方式，纵然凶险，他也必须一试了！
约莫三十息后，大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寂静：“柳如烟，放开他吧。让他面对长老团，聆听最终的审判。”
柳如烟身体一颤，极其缓慢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双臂。
她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张溯的脸颊，泪如雨下：“溯儿，无论结果如何，娘永远爱你。未来的路……要靠你自已一人走下去了。爹娘无能，不能陪你走下去了。答应娘，别想着为我们报仇，这都是我们咎由自取……是报应。你只要好好活着，平安喜乐，修仙有成……爹和娘在天之灵，也就……能安息了……”
柳明辉也红着眼眶，哽咽道：“舅舅也无能……只能到此为止了。溯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张溯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溯儿……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将悲伤与软弱尽数藏在心底，再次以挺拔的姿态，直面高阶之上那决定他至亲生死的一道道目光。
最后的审判，即将降临。
而他，也已做好了掀开底牌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