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会。
当老师转悠着手中的U盘、哼着凤凰传奇的小曲儿走上讲台的时候，同学们顿时一片哀鸣——
这说明月考的成绩已经彻底统计完毕了。悬在孩子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此时也将坠落。
这个年头，西锦市还没推出“保护学生隐私”的政策——事实上，即使出了老师们也不会理睬它就是了。
“大家肯定知道我们今天要干什么了吧？”老师虚晃一枪，“对，就是咱们之后的首都游学，为了让同学们切身体会我国的……算了我不读了，大家自己看。”
这活动早就公布出来了，钱也交完了，就等着走了。这个时候再把它拎出来，有何意味呢……
恍惚间，班主任的笑脸和上辈子检验科的胖护士重合了起来。那护士给小孩打针，先笑眯眯地和孩子聊天，再趁小孩放松警惕时，亮出针管、一击刺出，经验之老道令人生畏。
班主任的针管，很快也亮出来了。
“行，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月考成绩了。咱们就‘只’公布前十名，好不好啊？”笑眯眯地点击鼠标，PPT上残酷的榜单缓缓展开。
“第一，孟初月；第二，梁晓琪……”
“欸、欸？叫我干啥……没事我接着睡了。”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这傻狍子从睡梦中挣脱出来，左右环顾，随即再次趴了下去，惹起一阵哄笑。
梁晓琪听着自己的名字，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用三十岁的知识储备殴打小朋友，确实胜之不武。
也不知道，这成绩能不能忽悠老爸，让我把他的旧手机带出去游学玩……路上没手机，还是太坐牢了。
“大家自己看一下……”
宋子明赫然排在第五的位置上，落在一个叫陈尘的闷声大哥和莫语默的后头。
表格再往下拉，最终停在了林小言的名字上。
“哎！险胜啊险胜！”就连林小言的大嗓门，也被淹没在学生们嗡嗡的讨论声中。
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梁晓琪只觉得这场景荒诞又熟悉——用公开的排名激励也好，羞辱也罢，真是几十年都玩不腻的老把戏。
……
宋子明很开心——这次，他真的扬眉吐气了。
小学时，东西不是太难，所有人的成绩都差不了多少。
可一到初中，原来的大多数小学同学——尤其是那个天天吹嘘自己在外面报了多少奥数班的……难度稍微拔高一点，他们注水猪肉般的疲软本质便会瞬间暴露出来。
奥数哥，数学连九十都没上，还没他考得好呢。虽然这回依旧没能超过梁晓琪她们，可往身后一看，自己也比很多人强不少了啊。
“哎，为了祝贺你们几个月考发挥不错，我给你们一人一瓶可乐！”梁晓琪拍了拍校服的口袋，里头装了十块钱。
“好耶~”
“够义气！”
升上了初中，这几个人口袋里的零花钱却没涨，卖两块五甚至三块的汽水，对他们而言依旧是奢侈品。
噗呲！
一大帮初中生，人手一瓶可乐、吨吨喝着，知道的明白他们在奖励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黑帮呢。
在小区门口，一大帮人作鸟兽散。
“老梁，今天轮到你来我家写作业了吧？”宋子明笑嘻嘻的，将手里的可乐一饮而尽。
“是吗。……不来我家打几把游戏庆祝庆祝？”
“我要、乘胜追击！”
学习热情真高啊。这孩子，指定比我有出息。
……
月考之后的作业，无非就是改改错题。有些老师还会弄那种错题本，他们必然会留着前几届优秀学生的作品，在留这项作业之前，把它给全班展示——那样本上花花绿绿，把题干和选项全都抄了一遍，再拿各色的笔写出解法和心得。
梁晓琪向来是对这种做法不屑一顾的。对付错题，马虎的就把掉的坑圈出来，默念几遍别再犯就行；不会的，把它的过程详尽的写一遍、把每个步骤都弄明白，以后再做同类题自然能摸出门道。
这种错题本，光是抄题、把它弄漂亮，就已经费了许多精力，在做这作业时，又怎么能抽出功夫，把真正重要的题目弄会呢？形式主义罢了。
什么，你问梁晓琪为什么要聊这些？
这不是为她糊弄作业找借口嘛。你看，她花了半个小时就全糊弄完了。
宋子明还在埋头苦写，梁晓琪不想打扰他，自顾自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晃悠起来。
“别、别碰我柜子！”
“怎么？里头有你偷偷买的女装？”
“才没有啊！”其实那里头比较不对劲的东西只有他偷出来玩的旧手机。
“没有就是有。”
“那我说有，是不是就等于没有了？”
“你都说有了，那肯定就是有。”
“我也用不着偷偷买啊，要是真想穿了找你不就行……”
你一嘴、我一嘴地聊着天。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笃笃笃，门响了。
“我开门？”梁晓琪站起身，被心情不错的宋子明拦下了。
“我来吧。”
他大概是想跟老妈分享一下喜悦吧。可不知道为什么，梁晓琪的心里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慌张。
为什么呢？啧，难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我经历的破事实在太多，又怎么会专门分出心去、记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呢。
嘎吱——
门的响声。
“妈，我月考考了班级前五！”
“哦……你帮妈妈拎一下包，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点眼力见。”
她今儿累得很。本来报税就快到截止日期了，那个死人老板又给她找了一堆事，偏偏混蛋同事又滚出来作妖，不得安宁的，回家了可得歇一会儿。
一进家，这小子这么多年连帮自己接着点东西都不知道，就冲着自己哗哗，简直白养了。
等会儿，考了多少？
“前五啊。那还不错……前面都有谁？”
老妈漫不经心地问。
“梁晓琪，孟初月，还有莫语默和陈尘……”
虽说“前五”确实很厉害，可这名次排在一堆熟人之后，让宋子明的老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还行……你平时还是不够努力，要不然怎么超不过莫语默和琪琪？”
被这挫败感驱使着，宋母开始了说教。可怜小宋满腔的分享欲，却是热脸贴了凉屁股，吃了满口闭门羹。
“……作业写完了吗？你的好好写，要不然——”
可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啊，我这样就很不错了，为什么还在比，还在比……
宋子明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梁晓琪也有。她终于知道了自己那微妙的预感来自何处了……不行。
再这么下去，[我]会炸的。
想到这里，她翻身从床上下来，趟上拖鞋。宋母见梁晓琪出来，先愣了一下，随即像切换人格似的，换上了一副笑脸。
“呀，琪琪怎么在这！你等着，阿姨——”
有些夸张地说……梁晓琪两辈子以来，头一次产生了“把拖鞋脱下来、呼到母亲脸上”的冲动。
你看他啊！这不是能做出来笑脸吗，你把笑脸对着他，对着[宋子明]有什么难的？你夸夸他，夸夸他呀！
他明明做的比我上辈子还好……
可冷静下来后，物理也好，言语也好，她都说不出来。
只能默默牵上了身边那委屈孩子的手。
“阿姨……我妈说，要请宋子明吃饭，好·好·庆·祝·一·下。”
“哦，那你们快点去吧，把作业带上……呀，要阿姨过去帮点忙不？”
“不用了。”
直到铁门关上，宋妈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错了。她在沙发上稍作休息后，走进厨房涮起了锅，接着抱怨单位里的破事。
……
“我妈不理我。”宋子明的眼神有些暗淡。
“我理你。”梁晓琪不会说好话，只是和他走的又近了一些。
闻着少女的气息，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她让我超过你。”
“超过了更好。”梁晓琪撇了撇嘴，“这样你妈就不说你了。”
“还会说的，她还会找到别的什么跟我比……老梁。”
“什么事？”
小区不知何时被夜幕笼起来了。路灯的光拉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被惨白的光照亮的路中，时不时混着几只飞蛾的剪影。
“我已经做的很好了……对吗？”
男孩的眼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倔强，梁晓琪觉得他这时就像一只讨封的黄鼠狼。
那我就帮你把这份因果背起来吧。
“对，做得很好了。”梁晓琪认真地点点头。
“……谢谢。”
“谢啥，咱俩谁跟谁。”
健身广场上，新的一批孩子还在玩耍。宋子明回头望着他们争执的场景，又看了看梁晓琪，眼神是一种懵懂的憧憬。
他握着梁晓琪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