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天。
学校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好几只那种电器城的那种拉横幅的红气球，气派得很。主席台上搬上了几张排成一行的、铺着红布的长桌，几个座位上各自标注了它们的主人，并且放上了一瓶娃嘻嘻的矿泉水。
不用梁晓琪组织，学生们自己就摆好了塑料椅凳，权当观众席。此时这一块地方鲜有人在，大多数学生都逃不开走方阵的折腾，早早在操场的相应位置等着。也就梁晓琪和宋子明这种报上去当摄影师的，能幸免于难。
“宋子明？”梁晓琪呼唤着男孩，“走吧，咱们四处转转装一下样子……”
“等会儿，我先研究一下这个相机怎么用。”
这单反相机是叔叔的，他们家换了个新的、老的用不着了，这东西自然流入了宋子明手中。
“行吧。”
梁晓琪耐心地等着，没打扰他的兴致。研究这相机，可是自己当年上高中时为数不多的、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
初三三班，逐梦扬帆！
踏平四海，志在高天！
“迎面走来的是初三三班代表队——”
诸如此类的口号，相当无聊。学生们嘶吼着，校长端详着这幅“青春积极向上”的图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几句还挺有新意的……至少不是三班三班、非同一般之类的话了。”主席台下，宋子明随手拍了一张照片，锐评道。
“话说，你知道咱们班的口号吗？”梁晓琪冷不丁道。
“……是什么？”
“没事，你接着听。”
又过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实验中学的学生们——无论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对这项活动都兴致缺缺，只穿着校服班级的比例高达一半以上，有大约四分之一的班甚至连特殊的展示都没有，踢着正步就过去了。
“接下来走过来的是高一二班的代表团……”
“高一二班，福寿齐天！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似乎是因为整活的缘故，班里的每个人喊的都特别大声。宋子明一眼就看见了林小言，这家伙笑得可开心了。
“就，口号是小言想的，解说的稿子是我写的。”梁晓琪适时地补了一句。
“他们的口号饱含着对自己未来的美好祈愿，同时也是在以传统的俗语，来诠释新时代的体育精神。所谓运动会，展示你我强身健体成果之所；而强身健体，正是一切福寿安康的来源……”
“这种话真的是老梁你说出来的吗？”
或许单听见这口号时，宋子明只会觉得自己被创了好大一下子，而又听见了这一本正经的解释时，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被创两下子了。
“写点好话而已，你也能做到。”
梁晓琪倒是毫不在乎。
“哪怕是违背你的本意吗……我记得老梁你比我还不喜欢运动、体育之类的东西吧。”
“等你进社会了，你就会发现这种口是心非的事多了去了。什么本心，根本没人在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只在意你是怎么说的。”
“感觉挺可悲的。”
“可不是嘛……”
……
“大夫，大夫！我家小琳脚扭啦——”
林小言火急火燎的，径直朝着梁晓琪冲过来，出众的胸部随着剧烈的活动一并起伏……被这该死的巨大物体吸引了她相当长时间的注意力。
呼，我是医生，先看患者，先看患者。
“言你总是咋咋呼呼的。”彦小琳摇着轮椅，不紧不慢地从后面钻了出来，“我没事啦，就是想找个靠谱的人跟我一起去医务室而已……更何况回家之后，找爸扎几针就不疼了。”
顺带一提，在扭伤的时候不能直接针灸治疗，最好在初步消肿之后再扎——所以应急处理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不管我不管！陪葬！治不好她的都去陪葬！”林小言撒泼打诨，下面的小琳盯着她的侧脸，咯咯地笑。
看来她确实知道自己有多抽象。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想转移小琳的注意力，让她暂时忘记身上的疼痛罢了。说不定这其实也是她们之间play的一环？
“你这又是哪里的霸总啊。”
“诶嘿~”
梁晓琪自然是知道扭伤之后该怎么办。像是立刻停止活动呀、冷敷之类的，她接过轮椅，推着彦小琳往医务室走。
“我、我跟你们一块吧……”宋子明凑到了梁晓琪身边，“反正也闲的没事。”
运动会的这两天应该是校医最忙的时候了。梁晓琪瞅着校医大叔从冰柜里抽出一只冰袋来，确定已经没什么要做的，就接着沉浸在了视频里的样子，不由得生出羡慕之情来。
真是个闲职。
要是我也能这么闲就好了。
小言这两个姑娘听见“多休息休息、我给你们开张假条”的话来，碰上倒霉事的坏心情都消退了不少，一块儿笑嘻嘻地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腻歪去了。
“咱们也溜达一圈吧。”宋子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提议道。
“走。”
……
“啊，有猫。”
梁晓琪的眼睛现在还算好使，那是一只三花，见了两人过来，也没急着逃走，站在栏杆上喵了一声。
“猫……我不喜欢猫。”宋子明撇了撇嘴。
换做是其他的女生，这一句低情商发言恐怕是会掉很多好感的。接着就是“没爱心、虐猫、心理变态”之类的帽子一并往上扣，亦或是被记下来、留作把柄。
好在，梁晓琪和宋子明经历大差不差，她自然能理解对方那突兀的观点，与其背后的经历。
“我知道，我当年……咳咳，你跟我讲过那只被猫玩了之后、死相惨不忍睹的鸟。”
鸟儿名字很粗犷，叫大豪，但模样很可爱，是一只玄风。三年过去，已经养出了感情，很亲近人，和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仅仅是一时疏忽，它便以一种凄惨的形态失去了生命，这对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而言打击还是太大了——或许猫确实有很多好的地方，但在两人的认知里，这种生物残忍、狡猾，宛若校领导般当面乖巧背地凶狠的印象已经被深深烙印。
换做其他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怎么会体谅一个“无缘无故讨厌可爱猫猫”的人呢。
“‘大豪’被害死之后，也没兴趣养一只新的了……它可是跟我关系第二好的东西了。”
“所以*我们*才不喜欢这种生物嘛。”梁晓琪轻轻笑了笑，“话说，跟你关系最好的东西又是啥？”
“是、是琪——啊，老梁……”
宋子明的耳根子红了，可是他的表情依旧很镇定的样子。
“……”
果然，他对我抱有特殊感情什么的不是错觉啊。可是我该怎么回应他呢……糊弄过去，像糊弄班主任一样？
然而，一种陌生的、微小的雀跃，像偷偷冒头的嫩芽，顶开了理智的土壤。她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讨厌这个发现。甚至，在那慌乱之下，藏着一丝被珍视的暖意。
这绝不是梁晓琪该的情绪……她感到了恐慌。
突然想起之前那个荒诞的“女装谢罪”提议。
或许，我期待的并不是看他女装，只是想找个理由，在我那没有改变的性取向和他之间做一个平衡——停！
……梁晓琪啊梁晓琪，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念头忘掉。
我、我怎么可能会——
她的思维开始乱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