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下半学期,实验中学就会摆弄起它的那几个活动来。像是课间操比赛,课间操比赛,还有课间操比赛……
“今天弄不明白就别想回家!”
似曾相识的台词。
三月份的天,黑的依旧很早,晚上六点多操场上就彻底黑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里,一个学校、四个年级,一千多号人,整整齐齐排列着,像是等待着什么信号;而站在主席台上的神秘人,声音尖锐、高亢又刺耳,仿佛是女妖那绝望的嘶吼。
这不是什么祭拜邪神的仪式,而是实验中学在练课间操比赛。
课间操比赛,是实验中学的一个老传统了,据说已经办了二十多年……这个该死的点子是我们敬爱的李千瑞校长提出来的,到现在,整个学校对这件活动的重视程度已经到了一种魔怔的程度。
每个班入场要有一个队列表演,以声势浩大、花里胡哨者为优;与此同时,在体育课上,在早晚自习,学校开始以及其严格的要求来纠正课间操动作。
……和上半学期的运动会差不多,面子工程罢了。
“说起来,琳你最近是不是在学正骨呀,”梁晓琪听见后面,林小言在和姐姐咬耳朵,“这个骨头能正,是不是就能歪呢?到时候,你只要给我掰坏了,我再说我受伤了,假条开完了你再给我安回来……”
“我又不是巫术师,不可能把你的身体像电脑配件一样随便拆装的。”
“别说话!还嫌练的不够多?”
“啧,给她牛的……”
这次,为了保证出勤,学校方面对请假做出了额外限制——最后比赛时,每少一个人,就会额外扣很多分。
许多学生已经对所谓的集体荣誉不感冒了,扣多少分他们都会照常请假;可班主任们通常不会批准,因为班级比赛的成绩和他们的奖金和升职息息相关。
所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的话,请假是很困难的。
不然小言也不会想出这种邪道的点子……
终于熬到七点钟。西边的最后一抹橙色,也掩在了高大的写字楼背后,路灯亮起来了,色调是暖的,一直延伸到不知位于何处的、道路的尽头,却没有把自己的光亮,漏一丝给操场中的孩子。
“真的不想再把精力都放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昨天因为这事,睡觉足足晚了一个小时。”宋子明疲惫地叹了口气,“真不能请假吗……”
“其实嘛,请假倒是挺简单的啦~”莫语默显得很有经验的样子,“只要找社区医院开一个证明就行啦。”
这年头,社区医院还是能开免体证明的……再过两年大约就不行了。
“啊,这样吗。”宋子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周末试试去。”
……
“请假?不行。”母亲听了他的请求,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宋子明哪里肯服气:“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做明明是可行的,通过这种方法请假不会扣分,老师明明也能接受……”
“你这不是给班主任添堵吗?这么处理多麻烦”父亲说的理所当然,“我们当年上学,谁敢跟老师对着干?老师直接把你拎到讲台批评,以后评优、推荐都没你的份!”
宋子明的父母年纪都不小。
在他们上学的那个年代,老师的权力比现在大不少,体罚什么的……总之,威严不容违背,神圣不可侵犯。
他们哪里能理解试图挑战学校权威的宋子明呢。他们只会觉得宋子明矫情,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能成大事。
“什么我给班主任添堵,明明是他们给我添堵!”
男孩更不高兴了。
本就受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没曾想这港湾不但不给自己修船,反倒把船掀了,登时那满肚子的气都往头上涌去。
“老师组织的活动,你说请假就请假,这是跟老师对着干!我们当年就算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合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尊师重道是本分,你现在敢请假,就是没教养、叛逆!”
父亲一顶大帽子往头上扣。
“所以别折腾了,忍忍,这事就过去了……”
母亲看着是在老好人,实则在唱白脸。
“……”
跟爸妈,永远讲不通道理。哪怕我把自己的观点一直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吧……反倒会打起来。
他们总是有着成年人的固执,和自我感觉良好这样的特质。
因此,本想怒吼一声“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多累”的话,却到最后,始终没说出口——说了也没用的。
“……我出去走一圈。”
他心里终归是难受的。
父母本该是世上最体谅自己的人,可从他们身上,宋子明感受不到温暖。
哪怕你们在拒绝我之前,说一点点流于表面的花言巧语也好啊,这样至少能让我舒服一点……可你们就连这样也不肯。
“唉,别呀,你没事生什么闷气,穿厚点——”
“让他自己矫情去吧。”
父亲的话让宋子明心里一下子就凉了下来。临出门前,向着父母投去了一个悲哀的眼神。
“……”
父母没什么反应。
懒得去想作业什么的事情了,反正今天放学晚,很多同学也不见得都能写完,大不了就欠着。
出去散个心吧,让自己冷静下来……
……
小区附近的灯是惨白的,偶尔划过一两辆电动车。冷风顺着匆忙披上的外套往里灌,冷。
健身广场的孩子们换了一批,依旧是高高兴兴地玩着。
可怜我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像他们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更烦了。
去公园里转一圈吧。就走老梁喜欢走的那条路……说起来,爸妈对我爱答不理的,听我的话,还没老梁听得仔细呢。
走在熟悉的路线上,听着风声,偶尔感知鸟类振翅的声音;走在熟悉的水泥路上,路旁每一棵树的影都如此的熟悉。
这熟悉的景,产生了一种、熟悉的少女走在他身边的错觉,心中杂乱的思绪、强压着的怒意,也多多少少宁静了一些。
怒意消退后,留下来的便只剩下了悲凉。
办个证明的事,只要上社区医院说一声就能做到……爸妈甚至不愿意帮一下。
他们渴求“别人家的孩子”,我自然也会渴求“别人家的父母”啊……
“好巧,你也来遛弯?”
熟悉的声音。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猛地回头,少女双手插兜,停在了他的背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