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伴着擦拭火柴的响声,烛台残留的蜡烛被点燃,一束刺眼的烛光亮起。
沉重的脚步使得陈旧的地板吱呀作响,身旁的书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烛火朝书架照去,双眼闪烁的黑猫带着愤怒的嘶吼消失在挂灰的书籍间。
那尖锐叫声似乎惊醒了黑暗深处的东西,然后无征兆的子弹呼啸着穿过过道击中拐角处的盔甲,烛台掉落在地,黑暗再一次吞噬一切。
臃肿的双手提着油灯和转轮手枪从黑暗走出,德莱昂一点点挪动身子,警惕的观察油灯能触及到的角落,恰巧此时黑猫从书架顶端跳到他的身前。
“布鲁图斯,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德莱昂望向炸毛的黑猫,神色慌张的问道。
黑猫龇牙咧嘴地弓起背部窜进黑暗之中,教士则颤抖着丢下手枪,踉踉跄跄地跑回摆放圆桌的大厅,点燃圆桌上六芒星六角的蜡烛。
可微弱的光芒并未持续多久,一阵微风的吹拂便让烛火一根接一根熄灭,幽冷的声音徘徊在他的耳旁。
“我感觉现在有点冷啊,我亲爱的德莱昂神父。”
只见身着斗篷的少女拿着他丢掉的手枪和掉落的烛台站到圆桌对面。
“冷啊,要不要点几根蜡烛?”
“我来点就行,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向您说明我的来意。”
少女放下烛台和手枪,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了第一根蜡烛。
教士靠在墙上一点点缩进角落,双手在背后摸索,双眼紧张的注视着朦胧光亮里若隐若现的白骨。
白骨和通红的手半拢在蜡烛上,口中呼出的白雾使烛火摇曳,少女有几分期待的问:“神父阁下,附近的孩子们都说你很会讲故事,能不能也讲一个给我听听?”
“克莉丝汀小姐,那些可笑的故事只能讲给后来的人听个乐,可没人敢讲给亲历者听啊。”
“你会在意吗?倒不如说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来听你讲课了,让想能知道的人还能知道一点……”
克莉丝汀顿了顿,白骨按住桌面,翻开时上面多了五枚琥珀金币。
“当然,这些足以让省吃俭用的你能体面的撑过人生最后一个月,何乐而不为呢。”
德莱昂微笑着扑到圆桌上,丝毫不顾及蜡烛的灼烧和身底下的图案,将琥珀金币悉数收入自己的钱袋,嘴里念念有词,不过没谁在意。
他用诡异的姿态爬起,折断桌上的蜡烛,迈着醉酒的步伐重新走回书架间,哼起愉快的曲子。
放置书籍的架子因陈旧坍塌,无数古籍从上方滑落,差点淹没肥胖的教士,不过他还是勉强从中露出身子,翻找书籍时满脸癫狂的嬉笑。
“克莉丝汀小姐,你想听些什么?”
“我想听一些能作为诗歌的故事,战争、爱情、反抗......”克莉丝汀坐在圆桌上晃荡双腿,饶有兴致的讲述自己的要求,可她也只能哑口无言的静默,“你有什么推荐吗?”
德莱昂突然一愣,方才的欣喜若狂荡然无存,恢复一脸严肃,从书堆里取出一本书皮上刻着六芒星的书籍。
“要不然我讲一个有关神的故事吧,对于亲历者而言,这似乎是个好故事?”
看着呆滞恐惧的教士,克莉丝汀用玩笑的口吻说:“是个好故事......”
教士翻开书籍,缓缓读道——
神说,光源于俯视之下的圣洁,所犯下的罪会是遮蔽太阳的黑暗。
血虽无法染红河水,却滋养了鸦群。
天空除乌鸦嘶哑的叫声再无其他,鸦群似乌云般在空中停留,永不停歇。
瑞雅乐提为黑暗所笼罩。
贫瘠的土地无法长出粮食。
凶猛的害兽频繁四处狩猎。
疯狂和恐慌开始迅速蔓延。
为拯救身处绝望的人类,十三圣徒中为首的四人组织了一场前往失乐园的武装朝圣之旅。
斩杀无数害兽和鬼怪,最终进入失乐园,得以向神赎罪,寻求庇护。
神说,若是光重回大地,圣洁者的眼所及之处应无罪,圣徒的身体应流淌不洁的血。
于是人类强迫一位无名无姓的少女独自离开文明,又指示十三圣徒在荒野挖去她的双眼,并撒下弥天大谎。
鸦群果真如预言那般散去。
可光明没有如约而至。
愤怒的人类则报复般点燃十三圣徒脚下的柴堆。
谁知,太阳又照常升起……
德莱昂舔了舔手指想要再翻一页,圆桌那边幽静的笑声却使他停下手中动作,惶恐不安的眼神瞥向仍然坐在圆桌上的少女,显然她的神色有些失落。
“我这是怎么了……”
呢喃自语的克莉丝汀跳下圆桌扶起不知道何时瘫倒在地的教士,搀着他走出书堆。
“没吓到你吧?”
取出桌下的红酒和高脚杯,德莱昂为两人倒满一杯,只是取过酒杯时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晃动。
“克莉丝汀小姐,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花重金听故事的吧?”
“这个你不必问,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你会得到答案的。”
德莱昂手中的酒杯直接滑落摔得粉碎,克莉丝汀小退一步躲开飞溅的红酒和教士惊慌失措挥舞的手,待到他冷静下来后,将酒杯放到他的手里。
看着惊魂未定的教士断断续续喝完红酒,她不免得嬉笑着说:“枢机主教应该提醒过你们这些下层神父,不要同魔鬼交易吧。”
“咳咳……当我掂量着你的金币时,我还能说什么呢?”德莱昂深吸一口气,“尽管你已往赎罪箱里投入金币,我也时日不多了……”
不知何时,书架间的走道处多了一个浑身裹着斗篷的人,怀里还抱着一副巨镰,兜帽下是被面具遮蔽的脸庞,眼眶内尚有血红的双眼。
他用巨镰尾部轻戳地面,像是在倒数流逝的时间。
“贝施塔特,别再吓他了。”
“有没有可能原本你的存在就已经足够将他吓到当场撒手人寰了?”
那人的声音极为沙哑与含糊不清,像是在卷着舌头说话一般。
“或许吧,我再叮嘱两句就走。”
贝施塔特行屈膝礼,退入黑暗。
克莉丝汀取走德莱昂手里留有残酒的酒杯放在圆桌中心,掏出火柴一一点燃归位六芒星的蜡烛。
“你以为我已经忘了你吧?”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从我奋起战斗那时到现在向王室寻求庇护又有谁在乎呢?”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过道尽头走去。
“当我在君王陵墓忙完以后也许还会回来,希望到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希望吧。”
轻咳两声后,德莱昂望着无人的过道陷入了沉默,顾不上更换湿透的衣物就开始整理掉落成堆的书。
等到收拾好一切,他坐在圆桌前,似乎是无事可做般目光空洞的盯着桌面的六芒星。
德莱昂拉开圆桌底下的抽屉取出墨水、笔、信纸,但在合上抽屉前他稍微愣了一下,又多拿了一张信纸。
将信塞进遍布各式各样的金色轮廓图案的暗红色信封以后,夹在两本提前挑好的书里,带上油灯便有些哆哆嗦嗦地走出封闭的图书馆。
黑暗中,看到图书馆亮起的光,孩子们纷纷高举着火把,争先恐后聚在门前。
“孩子们,都到齐了吗?”
“是的,德莱昂先生。”
“那我们走吧。”
在孩子们簇拥下,德莱昂慈祥的笑着带着他们朝橡树林的大道走去,可在偶尔环视四周时,不经意间错过了某个站在屋顶上俯瞰他们的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