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护卫们声嘶力竭的呼喝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一张张或狰狞、或惊恐的脸。我们所在的这处偏院，顷刻间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刀枪剑戟反射着冰冷的光，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嘟嘟看着外面的人群，非但不怕，反而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摩拳擦掌：“师傅！来了好多好多！可以放开肚子……啊不是，是放开手脚打架了吗？”
荒烈已经无声地抽出了她的离火焚天剑，剑身上的火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将她周身映照得一片通红。她挡在我身前，红眸冷冽。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我牵着依旧一脸“我是谁我在哪但好像很厉害”的嘟嘟，缓缓走出了那间一片狼藉的屋子，站在了院落中央。
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色厉内荏的护卫，我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柳家，就只剩下这些杂鱼了吗？”
话音刚落，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山岳，毫无征兆地从柳府深处轰然降临！
“轰——！”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在场所有护卫都脸色发白，呼吸困难，不少修为低微的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荒烈都闷哼一声，握剑的手紧了紧，周身火焰明灭不定。
夜空之上，风云变色，隐约有雷鸣般的低沉嗡鸣回荡。
一个苍老、枯涩，仿佛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和怒意，响彻整个柳府：
“何方宵小，敢在我柳家撒野？！伤我血脉，毁我府邸，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伴随着这声音，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落最高的屋檐之上。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身形干瘦，面容枯槁，仿佛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但他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却如同浩瀚的海洋，深不可测！他浑浊的眼眸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我们三人。元婴期的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掌控在手心。
元婴期！而且是元婴中后期的高手！
这，就是柳家的底蕴，柳家的老祖！
“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残垣断壁中，传来柳如烟微弱而凄厉的哭喊。
柳家老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和不知死活的柳如烟，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般扭曲起来，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而下！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机，“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捋我柳家虎须！今日，老夫便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元婴之威，不可触犯！”
他缓缓抬起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掌心之中，一团灰黑色的灵力开始急速凝聚，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威势，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将我们三人连同这片院落，一同从世间抹去！
所有的护卫都露出了敬畏和狂热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了我们被老祖随手碾死的凄惨下场。
荒烈如临大敌，全身灵力催谷到极致，离火焚天剑发出嗡嗡剑鸣。嘟嘟也收起了嬉笑，小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凝重，周身有土黄色的光芒隐隐流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那元婴老祖毁天灭地的气势达到顶点的瞬间——
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没有声势浩大的前奏。
甚至没有人看清我是如何拔剑的。
仿佛时空在那一刻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断层。
众人只觉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视野中仿佛有一道极致冰冷的淡蓝色流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便看到我右手正做一个轻缓的收剑动作，那柄通体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气的九天玄冰剑，正悄无声息地滑入我背上的剑鞘之中，剑格与鞘口吻合，发出“咔”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能看到柳家老祖脸上那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瞬间凝固，能看到周围护卫们期待的目光化为呆滞，能看到荒烈紧绷的侧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能看到嘟嘟好奇眨动的大眼睛。
然后。
柳家老祖掌心那团毁灭性的灰黑色灵力无声无息地溃散消失。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有完全展开，就彻底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喉咙。
在那里，一道细如发丝的冰蓝色细线，悄然浮现。
没有鲜血喷涌，没有血肉模糊。
那极致的寒气，在亿万分之一刹那，已将伤口处的血肉、经脉、乃至他惊恐欲绝的灵魂，都彻底冻结、湮灭。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冰晶碎裂般的细微声响。那双原本精光四射的浑浊老眼，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惊骇、茫然和……一丝荒谬。
他，柳家老祖，元婴中期的大修士，柳家最大的倚仗，在这苍玄大陆也算是一号人物……竟然，连对手如何出剑都没看清，就这么……
屋檐上，那灰色的身影晃了晃。
然后，在所有人呆滞、茫然、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毫无尊严地从高高的屋檐上栽落下来。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在这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讽刺。
微风拂过，吹动他灰袍的衣角，再无声息。
一剑。
绝杀。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的喊杀声，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期待……都在柳家老祖尸体落地的那一声闷响中，戛然而止。
那些之前还杀气腾腾的护卫们，此刻如同被集体抽走了魂魄，脸上的表情凝固在狂热与恐惧之间，显得无比滑稽。他们看看地上那具毫无生息、喉咙处还残留着一丝致命冰线的尸体，又看看院落中央，那个仿佛只是随手拂去身上尘埃的八岁女童。
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嘟嘟眨了眨大眼睛，扯了扯我的衣角，用小胖手指着地上柳家老祖的尸体，奶声奶气地问：
“师傅师傅，刚才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呀？”
我低头，看着她那纯真无邪、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用周围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平淡地回答：
“那不是东西，宝宝。”
“那是废物。”
“废物？”嘟嘟歪着头，一脸不解，“废物是什么？好吃吗？”
“不好吃。”我耐心解释，目光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的柳家护卫，“而且有毒，吃了会坏肚子的。”
“哦……”嘟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嫌弃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废物”，不再感兴趣。
柳家老祖的尸体像块破布般躺在地上，喉咙处那道冰线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整个院落死寂得可怕。
幸存的护卫们武器丢了一地，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求饶的勇气都已丧失。
我目光扫过这群蝼蚁，心中唯有冰冷的决绝。
嘟嘟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小小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漠然。
“该清场了。”我淡淡开口，心念引动万劫雷狱之力。
嗡——
无形的雷威笼罩全场，空间仿佛凝滞。
下一刻，所有护卫的身体如同被风化的沙雕，从边缘开始无声崩解，化作最精纯的灵气粒子，消散在夜风之中。短短几个呼吸，院落内再无人迹，只余满地狼藉和那具孤零零的老祖尸体。
荒烈眼神微凝，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走，去库房。”我转身，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
柳家库房的玄铁门被我一剑斩破符文，厚重的门扉在嘟嘟随后的飞踹中轰然洞开。
库房内珠光宝气，堆积如山的灵石、灵材彰显着柳家多年的积累。山河社稷图的光芒扫过，这些财富成片消失，被尽数收纳。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库房内侧几个明显是新搬来的箱笼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面，赫然是云岚宗秘传的功法玉简、几柄内门弟子制式佩剑，甚至还有一件绣着云纹、我曾在某位长老身上见过的防御法衣！
看来，云岚宗覆灭那日，柳家不仅知情，更是趁火打劫，直接参与了那场血腥的洗劫！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清算！
我的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玉简，仿佛能感受到同门残留的不甘与绝望。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在胸腔内蔓延。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柳如烟那具嵌在墙里的、不成形状的尸体上。走上前，无视那狼藉的血污，从她已然破碎的华服内衬中，搜出了一块触手冰凉、质地特殊的黑色令牌。
令牌正面，那个笔走龙蛇的“幽”字，在仓库明珠的光线下，更显狰狞。背面，复杂的星辰脉络图中，几点微光如同幽冥的注视，明灭不定。
我将令牌紧紧握在掌心，那阴冷的气息仿佛顺着经脉蔓延，却丝毫无法冻结我心中燃烧的烈焰。
柳家的血，只是利息。
我转身，看向库房窗外那沉沉的、却隐约能望见远方一片巍峨轮廓的夜空，那里是皇都。
“柳家的血债，算是讨回了一点。”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淬了冰，带着尸山血海般的杀意，“接下来……”
荒烈无声地上前，与我并肩而立，她的眼神同样冰冷而坚定。
“该去皇都，”我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未干的血迹，“向他们的主子，讨还剩下的所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