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间扭曲的晕眩感消失,希尔已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
她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但迅速被惯有的冷静取代。
她认识这里。
这是一座小礼拜堂,是她过去时常为孩子们做辅导的地方。
作为曾经的圣女,她对这种场所再熟悉不过。
但眼前的景象,却透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诡异的“完整感”。
长椅虽然陈旧积尘,却排列得异常整齐,彩绘玻璃虽然模糊黯淡,却没有一块破损。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头以及一种极其微弱、仿佛风中之烛般摇曳的神圣气息。
然而,在这层脆弱的神圣之下,更有一股阴冷、粘稠的力量如同蛛网般弥漫,与前者死死纠缠,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平衡。
——仿佛两种对立的概念被强行糅合在了一起。
希尔轻轻提起过长的神官袍角(这是男式款式,对她而言并不合身),无声地走在长椅间的过道上。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了最前方的白石圣坛。
圣坛上空无一物——除了那本厚重、封面以暗色皮革包裹的《圣典》。
这本书的出现显得极不协调。
它太“干净”了,仿佛有人时常擦拭,与周围厚厚的积尘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一个被精心维护的“异常点”。
希尔走上前,慢慢翻开了它。
书页在她指尖下发出干燥的脆响。她快速翻阅着,直到某一页,动作戛然而止。
那一页原本印着关于“永恒与救赎”的章节,但此刻,空白处和字里行间,被人用某种焦黑的炭笔,反复用力地涂写着一句话,笔迹稚嫩却带着一种疯狂的执念:
“时间错了,一切都错了。”
这扭曲的字迹,像是一声绝望的呐喊,凝固在这神圣的文本之上。
希尔凝视着这行字,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
她闭上眼,将双手轻轻按在《圣典》之上,尝试调动体内虽然受限却依旧纯净的秩序之力,去感知、去共鸣此地残留的强烈意念。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噪音。
但很快,她集中精神,一个清晰的影像片段猛地撞入她的感知:
一个穿着朴素长袍、面容模糊的青年正站在她现在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用发光粉末在圣坛上绘制着微小而复杂的符文。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决绝。
低沉而急促的吟诵声直接回荡在她的意识中:
“……以此圣所为基,锚定‘现在’之概念,让‘过去’的恐惧与‘未来的绝望’吞噬此刻…这便是我所筑下的‘规则’。”
最后,青年猛地回头,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决然,以及一丝深藏的痛苦。
“必须这么做…必须。”
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希尔猛地睁开双眼。
她明白了。
这座礼拜堂,正是维持这个扭曲世界“规则”的基石之一。
而那个青年,就是最初的“筑界者”。
希尔眼中的幻象尚未完全消散,一股更宏大的力量便攫住了一切。
破碎。
是眼前之景的碎裂,是耳边声音的碎裂,是触觉,是一切的破碎……时间与空间的碎片疯狂倒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拨动了世界的指针,让它向着反方向疯狂旋转。
她们感到自身的存在被从当前的时间锚点上硬生生“剥离”出来,卷入一场违反一切常理的倒退风暴之中。
这过程既像是瞬息,又仿佛漫长到令人窒息。
当狂暴的时空乱流骤然退去,视觉重新聚焦。
希尔、莉莉安娜、星月,三人依旧保持着出发前的身形。
她们的手,还放在七号房间那扇古朴木门的门把手上。门外,是那条熟悉的、永远笼罩在黄昏下的昏暗走廊。
时间,被强行重置了。
她们,被送回了一切的起点。
死寂笼罩在门口。
唯有所有的探索,发现,恐惧与明悟,都化作了清晰的记忆,烙印在她们的脑海深处——这是重置中唯一的例外,仿佛是某种规则特意留下的线索。
而那扇尚未推开的门外,响起了一阵清晰的声音:
“咚咚咚”。
……
在规则的另一面,月绮夕脚下的法阵光芒渐息。她所窥见的一切,正在她脑海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隐藏在坟墓背后的真实孤儿院,是一个由时间、记忆与规则扭曲而成的巨大囚笼。
这异常的表象所展现的,是钟表永远指向黄昏,是园中的彼岸花永不开败,是你会看见朝阳从西边升起,听见明天的声音在昨天回响。
这是混乱的时间。
在这里,记忆会变成现实,恐惧会化作实体。
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就可能改变空间规则。
这一切异常都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核心,那个被封印的存在。
这是一个囚笼与狱卒,而最可怕的真相是,这个精心设计的囚笼,其狱卒是自愿的。
他将自己拆解成三个时空的碎片:
童年的记忆筑成围墙,是那个抱着玩偶、蹲在花丛边低语的小男孩。
成年的意志化作锁链,是那个在礼拜堂里反复擦拭圣坛、守护秩序的青年。
暮年的智慧书写规则,是那个在院长室里对着烧焦日记本叹息的爷爷。
他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他,他们,就是这座建筑本身。
而如今,囚笼开始松动。
花海中的孤坟裂开缝隙,里面露出的不是骸骨,而是一本正在消失的“教廷现实修缮师”获奖证书。
低语声在暮色中回荡,揭示着最终的倒计时:
“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当最后一个记得他名字的人消失……”
“祂,就要醒了……”
这便是月绮夕所窥视的一切,也是所有混乱与怪诞背后,那个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