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内是几页质感类似某种鞣制过的薄皮纸,触手微凉,带着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既像陈旧的羊皮卷,又隐约带着一丝……金属和臭氧的味道。
纸张上的字迹并非印刷,而是一种工整却缺乏个性的手写体,像是严格按照模板描画出来的,正是塞拉菲娜那平板风格的延伸。
或者说,这就是那个女孩手抄的。
而内容虽然稚嫩,但确实如埃利奥特所说,是关于“安全阈值”的理论界定和基础感知冥想的注意事项。
开篇用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笔触,阐述了过度深入感知“阈限”可能导致的后果。
认知扭曲、现实感丧失、精神污染,甚至可能成为“某些存在”定位现实的信标。
月绮夕纤细的指尖划过“信标”二字,眉头微蹙。
这描述方式,与她所知的占卜师禁忌颇为相似,但更加直白,更强调“被观测”的风险。
仿佛撰写者亲眼见过,或者极度确信“界限”的另一侧存在着寻找“窥视者”的东西。
她们之中应该有人窥探到了界限的另一边,甚至可能说,那个人已经“过去”了一趟。
她继续往下看。
基础冥想部分要求研习者放空思维,并非像传统冥想那样追求“无”,而是要将自身意识调整至一种“中性接收状态”。
如同光滑的镜面或平静的水面,只接受来自“阈限”的“涟漪”,而不附加任何个人解读或情绪反应。
“对于这群学生而言,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月绮夕心中暗忖。
完全放空防御,主动去接收未知来源的信息流,哪怕只是最微弱的“涟漪”,其风险也远超常规占卜。
常规占卜至少还有象征系统作为缓冲和解读框架,而这种方法更像是直接用手去触摸可能带电的未知导线。
她的目光落在附录的几个简单练习上。
其中一个练习是尝试感知日常生活中空间的“不连续点”,比如门框边缘、墙角、甚至……门槛。
月绮夕的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揉了揉之前被绊到的脚踝。
另一个练习则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闭目凝神,尝试感知“非环境音”。
资料特别注明了,初期可能仅为幻觉或生理性耳鸣,需反复甄别。
但若‘声音’呈现规律性、指向性,或引发特定生理或心理反应,如心悸、莫名恐惧、认知片段闪回,需立即终止练习,并记录‘声音’特征。
认知片段闪回……
月绮夕想起了塞拉菲娜那句“有东西,在看你”。
那算不算是某种“指向性”的认知影响?
不,也许是荥怜?
不对,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哪,有戒指在,自己就不可能暴露。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专业占卜师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份资料。
抛开塞拉菲娜的诡异和社团的神秘氛围,单从内容本身来看,这确实是一套极其大胆、另辟蹊径的感知法门。
它绕过了许多传统感知术的中间环节,追求直接与世界的“底层结构”或“缝隙”互动。
效率可能更高,但风险呈指数级增长。
“阈限感知社”研究这个,他们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吗?
虽然学院不反对学生研究如此“危险”的研究,甚至为此做好了防护措施……并且明文规定,如果和邪神等危险事物染上关系,那么就会被副院长或者院长亲自审判。
月绮夕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纸张边缘摩挲着。
这不仅仅是一份预习资料,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危险之门的钥匙。
或许只有月绮夕,也就是心祈知道,另一侧究竟是什么。
是灵魂,无数被驱逐的灵魂。
“这下,有点麻烦了…”
她拿起笔,开始在资料的空白处做下只有自己能懂的标记和注释,将其中描述的风险与自身占卜知识相互印证。
同时思考着如何在不暴露自身真实水平的前提下,在社团活动中安全地运用这些技巧,并从中获取她需要的信息。
她不反对人类去发展,但她也必须得阻止这群“好奇的猫”。
一旦两岸有了一座桥,单凭一个学院,一个种族,是绝对无法处理的。
……
秩序癌肿。
这个只在教廷最古老、最危险的禁忌档案中被隐晦提及的名词,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明白了,孤儿院的事件所牵扯的,并非某个具象的邪神。
而是这种能够侵蚀、扭曲世界基本规则,将一切归于死寂“秩序”的恐怖概念本身!
这是一种会“传染”的规则病毒,其最终目的,是让整个世界的活力与可能性彻底消失,变成一个巨大、精密、却毫无生机的“有序”结构。
就在他因这可怕的发现而心神震动之际,一阵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波动在他身后一闪而逝。
科恩瞬间警醒,强行压下心中的骇浪,提灯的光芒应激性地扫向身后。
依旧空无一物,只有雨丝和废墟。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波动中蕴含的一丝冰冷、纯粹的“秩序”之力。
与“秩序癌肿”那充满恶意的强制性秩序不同,这股力量更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在小心翼翼地“修剪”和“覆盖”着什么。
而他却有了本不该有的想法。
这么多年下来,作为教廷的元老级别的人物,科恩不可能不知道“ta”的存在。
“影子”!
这也意味着。
他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
菲萝诺丝陛下不仅知道“秩序癌肿”的存在,甚至可能对其本质有着远超他想象的了解。
但是为何要派遣他?
派他前来,是一次…对他忠诚与判断力的考验?
或者说,是利用他的身份,来为某个被修饰过的结论背书?
还是说,教皇并不认为他能够发现“影子”的修改,让他去探查后,让他看到该看的,然后能够给一个更为权威的,菲萝诺丝所想看到的一篇报告,登陆在头条中。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再次扫过废墟,那些被“影子”精心处理过的痕迹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那枚恰到好处的教廷徽记残片,那些被抚平的关键空间褶皱,所有指向“污染已被控制、核心失去活性”的线索,都像是舞台上的道具,被精心摆放着。
科恩站在原地,雨水浸透了他的灰袍。
他看着这片承载着可怕真相的废墟,心中已然明了。
不管是哪一种猜想,他都知道了自己现在最该做什么。
返回教廷的路上,科恩便开始在心中构思那份“妥当”的报告。
他会以严谨的笔触,描述封印的强大,记录下那些显而易见的规则扭曲现象,隐去“秩序癌肿”的本质定性。
然后,他会着重强调并“采信”那些被“影子”精心修饰过的“证据”,最终得出“危机已受控,残留污染处于惰性状态”的结论。
这是一份完美的、陛下想要看到的报告。
它将“秩序癌肿”的恐怖真相,包裹在“已被解决的污染事件”的外衣之下。
他将这份报告恭敬地呈递上去时,面容平静,眼神低垂,仿佛只是一位忠实地完成了探查任务的年老圣者。
唯有在他内心深处,那关于“秩序癌肿”的可怕认知,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下。
他必须将这份真正的发现严密封存,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能够将其托付出去的时机。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扮演好那个“看到了陛下想让他看到的真相”的忠诚下属,或者是那个被陛下摆弄的棋子。
“教皇…菲萝诺丝,你究竟又想做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