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峰有点后悔,又有点说不清的期待。
大概过了半小时,教室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靠近门边的室友顺手拉开了门。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毛婉茹站在门口。她没打伞,套了一件雨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身上的薄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紧紧裹在身上,显然这雨披质量很差,她湿透了。
裤脚也在滴水,在她脚下汇成了一小滩。
但她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用厚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她看到教室里的几个人,尤其是林峰,脸上掠过一丝窘迫,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包裹抱得更紧。
林峰站起身,走过去。靠近了,能闻到她身上带着雨水的湿冷气息,还能看到她的嘴唇有些发白。
“你...你怎么淋成这样?”林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毛婉茹把怀里的包裹递给他,声音带着点淋雨后的微颤:“我...我做了点面。我们老家的次坞打面。怕...怕凉了,就跑着来的。”
她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把包裹外面的毛巾掀开一角,露出两个摞在一起的、厚厚的保鲜盒,盒壁还隐隐透着温热。
林峰接过包裹,沉甸甸的。
隔着毛巾,还能感觉到明显的暖意。
他低头,看到毛婉茹为了护住这两个盒子,前胸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紧贴着身体,而抱着盒子的手臂位置,布料却是相对干燥的。
“你...”林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种面纯手工制作,很耗时间,可见毛婉茹的用心。
他抱着那两盒面,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教室门口。
他的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教室里强荣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却像隔着一层水膜,模糊不清。
喉咙里那股酸涩猛地冲了上来,直逼眼眶。
他赶紧低下头,死死咬住后槽牙,想把那不合时宜的湿意逼回去。
他是个玩家,他是个海王,他怎么能因为一碗面...因为一个他准备甩掉的女人...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湿冷水汽和淡淡皂角香的身影,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是毛婉茹。
她一路跑得急,气息还不稳,却用尽了力气抱住他,手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因为惊讶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他低头隐忍的呼吸。
她不知道林峰为什么哭,她只是心疼。
“林峰...”她声音带着哭腔,闷闷地传出来,“对不起...是我不好...面做得太慢了...害你饿到现在...还淋了雨...”
她以为他的异常,是因为饥饿和等待的委屈。
她不懂他复杂的内心戏,她只是单纯地心疼这个看起来快要碎掉的男生。
感受到怀里身体的颤抖和她的道歉,林峰最后那点强撑的堤坝,轰然倒塌。一滴滚烫的东西终于不受控制地滑出眼角,迅速消失在她湿漉漉的头发里。
他抬起手臂,想要回抱她,指尖却在触碰到她冰凉湿透的外套时,僵在了半空。
毛婉茹感觉到那滴温热,抱得更紧了,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来:“你别哭...你别哭啊...”
那一刻,林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麻。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把那个该死的赌约,把他所有的卑劣和盘托出。
他想紧紧抱住这个傻得冒气、在凌晨一点冒着大雨给他送手打面的姑娘。
林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室友分掉那两盒面条的。
面很好吃,手工打的面条异常筋道,汤头鲜美,但他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强荣他们罕见地安静,没再多开玩笑。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三点多。
雨势渐小,变成淅淅沥沥的余音。他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盯着上铺的床板。
毛婉茹拥抱的触感,她冰凉的衣服,面条的温度,她带着哭音的道歉,还有他自己那滴不争气的眼泪...
所有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碾压着他过去一个月建立起来的、玩世不恭的防御。
困意全无。黑夜放大了一切感官和思绪。
他想起高三那个夏天,也是这样的雨夜。
他省吃俭用买了当时最新款的手机,送给那个他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女孩。
女孩笑着收下,却在第二天被他发现,和她口中所谓的“干哥哥”在街角拥吻。
他冲上去质问,女孩甩开他的手,眼神轻蔑:“林峰,你很好,但你太幼稚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那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刀子,把他少年时代所有关于爱情的纯粹幻想捅得支离破碎。
从那时起,他就告诉自己,除了家里那个永远会给他留一盏灯的母亲,外面的女人,都一样。
真心?那是最不值钱也最可笑的东西。
他用一个又一个的恋爱游戏证明着自己的“魅力”,用快速征服和抛弃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并告诉自己这才是清醒。
他以为毛婉茹也会是清单上的一个名字,很快就会被遗忘。
可她偏偏不是。
她笨拙,她认真,她因为他一句饿了的玩笑话,就在凌晨的雨夜里,花几个小时亲手打面,然后湿透了自己,暖着面送来。
她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就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这种好,太沉重了。
沉重得让他这个习惯了在感情里嬉戏的人,感到恐慌。
他配不上。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会被一句“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击垮的少年。
他害怕再次投入真心,害怕再次被证明他不值得。
窗外的天光渐渐泛出鱼肚白。室友的鼾声起起伏伏。
经过一夜的挣扎,黎明却没有到来。
‘还是回归“安全”的渣男身份,似乎更容易。’他真的怯懦了。
‘刚好我一个四川的男生,那配得上人家浙江来的大小姐。就用这个理由吧...’
用对方“值得更好”的理由分手,听起来冠冕堂皇,也能掩盖他内心的狼狈和不敢承认真实的怯懦。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点开那个备注仍是“毛婉茹”的对话框,手指僵硬地敲下一行行字,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他自己刚刚松动的心防。
【婉茹,谢谢你的面。想了很久,有些话还是得说。我们分手吧。原因在我,我家里条件一般,自己也没什么本事,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你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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