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点光,映出林峰空洞的眼睛。
那条分手信息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指尖,也似乎烧掉了他和毛婉茹之间那根脆弱的线。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胳膊挡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他猛地坐起身,胸腔里一股浊气堵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渣男...”他对着宿舍灰白的墙壁,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这个词以前是强荣他们带着羡慕笑骂的标签,此刻却扎得他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
他想起毛婉茹淋湿的头发,想起她抱着面盒时笨拙又认真的样子,想起她眼泪的温度。
他这样的人,心里揣着那么肮脏的赌约,游戏感情如同换衣服,凭什么承受那样一份毫无保留的好?
他脏。他从里到外都脏了。
那个高三夏天被践踏过的真心,早就腐烂发臭,滋生出的只有猜忌、玩弄和不敢负责的懦弱。
毛婉茹越好,越衬得他不堪。他配不上。远远配不上。
宿舍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宣告黎明到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鸟鸣。
浑浊的空气让他窒息。他需要出去,需要冷风灌进肺里,吹散这令人作呕的自我厌恶。
天光只是蒙蒙亮,一种暧昧的灰蓝色。
校园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路灯还孤零零地亮着,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和露水的气息。
林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埋着头,几乎是冲下了宿舍楼的台阶。
冷风刮在脸上,稍微刺醒了他混乱的神经。
他需要这空旷,需要这寂静,需要一个人舔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愧疚、解脱和巨大失落感的伤口。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正准备随意选个方向迈步。
视线抬起的瞬间,他的脚步,连同他的呼吸,一起钉死在了原地。
宿舍楼大门侧旁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影。
天色未明,光线晦暗,但那身影的轮廓,林峰熟悉到骨子里。
毛婉茹。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昨天那件看起来依旧有些单薄的外套,肩膀微微缩着,抵御着清晨的寒意。
当林峰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门口时,她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
林峰看到了她的脸。
没有血色,嘴唇是淡白的,下眼睑带着明显的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但最刺疼他的,是那双眼睛。
平日里清澈的、带着点怯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盛满了将溢未溢的泪水,通红的血丝蛛网般遍布眼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她动了。
不是走,而是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他扑过来。
“林峰...”她的手臂张开,目标明确地想要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那个昨夜她曾短暂汲取过温暖的地方。
风把她带着哭腔的、破碎的质问送进林峰的耳朵:
“为什么...林峰...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吗...”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刚刚自我审判过的良心上。
林峰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看到她扑过来的动作,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维都断了线。
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本能攫住了他——逃!
他甚至没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在那具颤抖的的身体触碰到他之前,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紧接着,转身,拔腿就跑。
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不能被她碰到,不能听她追问,不能看那双眼睛。
他承受不住。
那份过于真挚、过于沉重的感情,像烧红的烙铁,会把他那些用虚伪和玩弄筑起的心墙彻底烫穿、融化。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林峰——!”
毛婉茹的呼喊终于冲破了阻碍,在寂静的清晨校园里撕裂开来。
可她哪里跑得过林峰。
她的体力在昨夜的心力交瘁和清晨的寒冷中早已耗尽,没跑出几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穿过空荡的篮球场,绕过图书馆的拐角,最终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毛婉茹停住了脚步,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晨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单薄的身体在空旷的场地中央,显得无比渺小和凄凉。
林峰拼命地跑,不敢回头。风灌进他的耳朵,呼啸着,却盖不住他脑子里疯狂重复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毛婉茹...对不起...我是个混蛋...我不配...’
他骂自己,诅咒自己,那股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就在他冲过一个十字路口,下意识回头确认她有没有追来时——
“砰!”
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影。两人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林峰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更糟糕的是,鼻子一酸,温热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捂住鼻子,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
被他撞倒的人很快爬了起来,是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看起来也是早起锻炼的。
对方没顾上自己,先伸手来扶林峰:“抱歉同学!你没事吧?我没看路...哎呀,你流鼻血了!”
林峰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来,依旧捂着鼻子,血液沾了下巴和衣领。
他混乱地摇着头,声音闷闷的:“没、没事...怪我,是我跑太快了...对不起...”
那男生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塞给林峰:“先压住鼻子,头稍微后仰。我叫夏伽宁,英文名罗伽,你叫我罗伽就行。”
林峰依言用纸巾堵住鼻孔,仰起头,含糊地道谢:“谢了...罗伽。我叫林峰。”
鼻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两人干脆走到路边一处僻静的石阶坐下。
清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
罗伽看了看林峰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跑来的方向,开口问:“林峰,你这...大早上的,练百米冲刺呢?还搞得这么轰轰烈烈。”
林峰仰着头,看着天空从灰蓝渐渐变成鱼肚白。
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听到问话,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混合着自暴自弃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需要一个人来审判他,需要把自己的肮脏摊开在阳光下。
他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声音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
“罗伽,我实话告诉你,”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是一个渣男。彻头彻尾的渣男。”
“我现在,就想找一个...最配得上我这个下贱身份的女人。要那种...花枝招展的,玩得起的。我这种级别的渣男,就是要找那种最饥渴的富婆,最优质的那种女人...”
他扯动嘴角,想做出一个嘲讽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所以...刚才,我就亲手...把我身边那个,完全、完全不符合这标准的...最好的那个...给弄丢了。”
他说完了。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
鼻血似乎止住了,但那股铁锈味还萦绕在喉头,混合着清晨空气的冷冽。
他依旧仰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逐渐亮起、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天空,等待着一场预料中的鄙夷或说教。
坐在他旁边的罗伽,良久没有出声。只有平稳的呼吸声,表明他在听。
一阵晨风吹过,卷起路边几片昨夜被打落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宿舍楼开始有零星的灯光亮起,像苏醒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