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撕破夜幕，将学校走廊染上一层灰白。
我独自站在原地，手腕上林晚星留下的红色丝巾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它轻柔地覆盖了曾经倒计时存在的地方，像一道愈合的伤疤，也像一个无声的告别。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巾光滑的缎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属于她的气息。
心里似乎空落落的，没有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任务？不，那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送别。
拖着沉重的步子，我推开了月岛弥生办公室的门。
她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常，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她甚至没有抬头，指尖在悬浮的光屏上快速滑动。
“报告校长，”
我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SSS-07，林晚星……执念已解，自行消散了。”
我以为会看到一丝惊讶，或者至少是计划被打乱的不悦。
但没有。
月岛弥生终于抬起头，脸上是那种万年不变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标准微笑。
“哦？”
她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凉同志，我记得我下达的任务指令是——‘收容’。”
我愣住了。
“可是……她已经消散了！
执念解除，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我试图辩解，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结果？”
月岛弥生轻笑一声，那笑声像冰粒落在金属上，清脆而冰冷，
“基地需要的是可控的、可研究的收容物，是需要被归档的‘资产’。
而不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结局，或者一次成功的心理疏导案例。”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自行消散，意味着没有实体，没有核心样本，没有可供后续研究的能量残留。”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腕的丝巾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这就像你弄丢了一件珍贵的实验器材，然后告诉我，它‘升华’了。你觉得，这能算完成任务吗？”
虽然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但很快被自我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来。
就像是把千锤百炼、滚烫的利剑，迅速进入水淬一般，强行冷却下来。
“我明白了。”
月岛弥生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浓郁了。
“明白就好，凉同志。”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这里，我们只讲规则和结果。你的结果，不符合任务要求。所以，这次任务——判定为失败。相应的积分、奖金、福利……全部清零。”
清零？
我为了这个任务，顶着被当成“私人藏品”的风险，一次次踏入那条恐怖的走廊，费尽心思去理解她，最后甚至……甚至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同情和愧疚。
结果换来的，就是一句轻飘飘的“失败”和“清零”？
愤怒、委屈、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感觉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腔里爆发。
“月岛弥生！”
我彻底忘了尊称，手指紧紧攥着腕间的丝巾，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你简直不可理喻！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我不干了！我要退出！这个见鬼的基地，这个黑心的合同，谁爱干谁干去！”
吼出这些话，我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发烫的眼眶。
月岛弥生静静地听着我的爆发，脸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直到我停下来，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可以。”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退出，完全可以。”
她微笑着，转身从桌上拿起那份我几乎已经忘记的、印着烫金国徽的“卖身契”，用指尖轻轻点着其中一行用极小的字体印刷的条款，“根据《国家超自然现象管理与人文关怀总局特殊人才引进协议》补充条款第7项第3款：乙方若在服务期内单方面提出解除协议，需一次性向甲方支付等同于处理一百个SSS级异常实体收容任务的资源损耗及风险补偿金。”
她抬起眼，笑容像淬了毒的蜜糖：
“简单来说，凉同志，你想恢复自由身？可以。先独立完成一百个SSS级怪谈的收容工作。注意，是‘收容’，标准由我方判定。像林晚星这种‘自行升华’的，可不算数哦。”
一百个……SSS级？
我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林晚星一个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和运气，一百个？
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这根本不是选择，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绑架！
靠！这天杀的老狐狸就是来克我的吧？！
看着月岛弥生那胜券在握、仿佛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笑容，我所有的怒火和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了。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那我出去曝光你！我去报警你也拦不住我！”
月岛弥生看着我如此激动的样子，反倒没被我的话吓到，而是将面前的金丝眼镜拿了下来，走到我的面前。
“你，你想干嘛？！”
“不干什么~”
她一边说着，将我手腕上的红丝巾扯了下来，用来擦拭她的眼镜。
“你！！！”
我被她这无礼的举动给震惊到，想都不想就将红丝巾抢了回来。
月岛弥生也不恼，将金丝眼镜再次戴好。
用她那双狐狸眼微微审视眼前的我，似乎眼里有着一股轻蔑和、怜悯？
“去报警？”
“对，对啊！”
“凉同志怕是没有好好看过这份福利清单上的内容吧？”
我不敢掉以轻心，双目盯着眼前的女人，仿若她身后有九条大尾巴似的，越发骇人。
“你看看这个。”
月岛弥生用激光笔对准文本的最后一页，那些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 。
“什么？！本收容内容与试验由国家秘密推行，若有人违约传播则对其秘密执行死刑，抹杀存在证明？！”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这就是吃人啊！！！
我还能怎么样呢？
反抗？我拿什么反抗？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莫名其妙地被卷进这个世界，签下了这份魔鬼契约。
我的家人，我的未来，我渴望的平静生活，全都捏在这个女人手里。
我颓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掌心那抹刺眼的红色。
反抗的念头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除了妥协，我似乎无路可走。
“……我知道了。”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任务……我会继续。”
月岛弥生满意地笑了，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她优雅地坐回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薄薄的档案袋，轻轻推到桌沿。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那么，这是你的下一个任务目标。希望这一次，你能拿出符合‘标准’的成果。”
我僵硬地走上前，拿起那个冰冷的档案袋。
袋子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几乎抬不起胳膊。
“出去吧。”
月岛弥生挥了挥手，目光已经重新回到了光屏上，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好好准备。基地的资源，不会浪费在一个毫无价值的‘失败者’身上。”
“失败者”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
我靠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
掌心里的红色丝巾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仿佛幻觉般的凉意。
林晚星得到了解脱，而我，却被更牢固地锁在了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