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我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第三次哈气暖手时，终于看见那个裹得像粽子的身影。
苏晴背着比平时更大的书包，围巾绕了三圈，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像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小刺猬。“呼——冻死我了！”她冲到我面前，摘下手套搓手，指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妈非让我带这个，说揣着暖和。”
她从书包侧袋掏出个东西——是只印着小熊图案的暖手宝，鼓鼓囊囊的，还冒着热气。“给你。”她往我手里塞，自己却把冻得发红的手往校服口袋里缩。
“你自己用。”我推回去，注意到她脖子上空空的，“你围巾呢？”
“啊……”她眼神飘了飘，往巷口的烤红薯摊瞥了眼，“刚才跑太快，忘家里了。”
我没戳穿她——昨天她塞给我的那条米白围巾，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明显是新织的，她自己脖子上那条旧的，边缘都起球了。
“老板，两个烤红薯，要流油的那种！”她突然冲烤红薯摊喊，声音脆得像冰棱碰撞。老板掀开铁皮桶的盖子，热气混着焦糖香“呼”地涌出来，把她的睫毛都熏得湿漉漉的。
她捧着两个烤红薯跑回来，烫得直换手，却先塞给我一个：“给你，刚出炉的，甜得能拉丝。”
红薯皮焦焦的，剥开时冒出的热气糊了我一脸。咬一口，蜜黄色的瓤烫得舌尖发麻，甜丝丝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带着冻僵的手指都暖和起来。
“好吃吧？”她自己也捧着红薯啃，嘴角沾了点薯泥，像只偷吃东西的小仓鼠，“这家摊我跟了三年，老板烤红薯有秘诀，据说放了蜂蜜，所以特别甜。”
“是挺甜的。”我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突然觉得手里的红薯，好像没她眼睛里的光甜。
走到学校后门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围墙根的雪堆发呆。“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昨天被雪压弯的那棵松树，枝桠上的雪掉了些，露出深绿的针叶，倒真像棵洗过澡的圣诞树。
“我们堆个雪人吧！”她眼睛一亮，突然拽着我往雪堆跑，“就用这棵树当背景，肯定超可爱！”
“你上学要迟到了。”我想拉她走，却被她按在雪地里，她自己蹲下去团雪球，动作快得像只小马达。
“迟到就迟到呗，”她团好一个雪球往我手里塞，“你想啊，等明年春天雪化了，我们还能指着这棵树说‘看，去年我们在这儿堆过雪人’，多有纪念意义！”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像棉花糖在飘。我突然不想说“不”了。
我们堆的雪人确实不怎么好看——脑袋是歪的，身子圆滚滚的像个土豆，苏晴还从书包里翻出两颗纽扣当眼睛，又扯了根松针当嘴巴，看起来傻乎乎的。
“完美！”她叉着腰后退两步欣赏，突然指着雪人脖子的位置，“缺点东西……对了！”
她转身就跑，回来时手里攥着条围巾——正是她昨天说“忘家里”的那条旧围巾，灰扑扑的，边缘起了毛球。她踮脚把围巾围在雪人脖子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突然笑出声：“你看，它现在像不像你？戴着围巾傻愣愣的。”
“明明像你。”我捏了捏她冻得发红的耳朵，“眼睛瞪得跟纽扣似的。”
她“哎呀”一声拍开我的手，却没躲，只是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雪，声音小得像耳语：“其实……昨天那条围巾，我织了好久。”
“嗯？”
“针总戳到手，”她指尖在雪地上画着圈，“有次还戳破了，流了点血，我怕你看出来，特意用毛线遮了遮……”
我突然想起围巾内侧那个不显眼的结，原来是这么回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暖又麻。
“挺好看的。”我把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能感觉到纤维摩擦皮肤的温度，“比你堆的雪人好看。”
“林晚！”她抬头瞪我，眼眶却有点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你能不能好好夸人啊？”
“能啊。”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今天比烤红薯甜。”
她的脸“唰”地红了，像被红薯烫过，突然转身往教学楼跑，书包上的橘子挂件晃得厉害，跑了两步又回头喊：“第一节课是老班的课！你再不走真要被骂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烤红薯还温着，围巾里好像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雪人脖子上的旧围巾上，慢慢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糖霜。
第一节课果然是班主任的课，我们俩迟到了五分钟，被勒令站在教室后墙罚站。苏晴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肩膀却在偷偷发抖——不是怕的，是在笑。
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抬头瞪我，嘴型无声地说：“都怪你。”
我回了个口型：“明明是你要堆雪人。”
她气鼓鼓地转过头，却在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偷偷往我手里塞了颗糖——橘子味的，糖纸被体温捂得有点软。
我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混着刚才烤红薯的甜，还有围巾里的暖，突然觉得，被老师罚站好像也没那么糟。
下课铃响时，班主任终于放我们回座位。苏晴刚坐下就趴在桌子上，肩膀还在抖，我戳了戳她的后背，她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刚才罚站的时候，我数了，你围巾上的橘子图案，一共绣了七个。”
“所以呢？”
“七是我的幸运数字。”她笑得像偷吃到糖的小孩，“我奶奶说，幸运数字会带来好运。”
我看着她嘴角的梨涡，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是烤红薯流的蜜，是围巾里的暖，是她偷偷塞过来的糖，还有此刻心里藏不住的、快要溢出来的甜。
苏晴特意绣七个橘子，真的只是因为“幸运数字”吗？那条裹着雪人的旧围巾，会不会藏着她没说出口的小心思？而被老师抓包的“迟到事件”，又会成为两人之间怎样的小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