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4、骰子已经掷下

作者:艾洛沙华 更新时间:2025/10/3 21:22:40 字数:7960

选举结果出炉后,高压锅般的合众国被彻底引爆。杰克·里德与休伊·朗双双指责选举充斥阴谋与背叛,前者策动规模空前的全国总罢工,后者则在南方各州掀起抗议狂潮。直到奥尔森宣誓就职,表面的沸腾才暂时缓和,但这并非风暴平息,而是更大动荡来临前的短暂寂静。

与外界汹涌的浪潮相比,卢卡斯身边的同僚们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无论是否周末,军官娱乐室都空荡无人,只剩卢卡斯独自守着那台老旧的飞歌收音机。偶尔有军官聚作一团低声私语,一旦察觉卢卡斯靠近,便立刻换上暧昧的笑容匆匆散去。

毫无疑问,卢卡斯成了这场无声剧变的局外人。风暴正在暗处积蓄力量,而他却失去了感知它的能力。

不过,卢卡斯并未因此感到不安。他天性对政治迟钝,曾被麦克阿瑟短暂点燃的那点星火早已熄灭。在他看来,军队理应超越政治、效忠国家——作为西点军校的模范毕业生,他向来缺乏同僚们那种对政治游戏的热情。

1937年2月,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愈发浓重。与此相应的是,上级指派的任务急剧减少——此前频繁的街头巡逻几乎被全部取消,仿佛这座城市的冲突与骚乱已奇迹般平息。

这个周末,娱乐室里依旧只有他一人。

他放下刚翻完的《生活》杂志,走到窗边,指节轻叩玻璃。哥伦比亚特区的天空阴沉得可怕,光线晦暗,空气凝滞,仿佛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奥尔森总统与社会党谈判破裂的新闻,但信号失真得厉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数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滚雷接踵而至,随即,倾盆大雨如灰色幕布般笼罩了整座城市。天色迅速暗沉,充满杂音的广播戛然而止,白噪音如潮水般填满房间,死寂中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

卢卡斯本想回家,却发现自己忘了带伞。意识到已被困在这座孤岛,他无奈坐回沙发,拿起另一本《生活》杂志开始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破雨幕,直奔娱乐室而来。未等卢卡斯反应,来人已拧动门把冲入室内,随即用身体重重抵住房门。

“呼……呼……米歇尔,幸好你在……我今天没带钥匙。”

闯进来的是布伦南中校。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急促的喘息中带着明显的恐慌。稍平复呼吸,他立刻反锁房门,警觉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还有别人吗?”

“没有。”卢卡斯被中校异常严肃的神情感染,不由得紧张起来,“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是社会党的那帮人!”一丝深刻的憎恨从布伦南眼中闪过,“部分卫戍部队哗变了,城里已经乱成一团。”

卢卡斯指尖微颤,他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哪些部队参与了?还能联系上其他单位吗?哪些人是可信的?”

“不清楚,他们显然早有预谋。广播电台和电话交换局已经被占领,情报传递极其困难。”布伦南焦躁地环顾四周,“这里有电报机吗?”

“没有。”

“该死……等我们找到电报机,恐怕线路也早就被切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卢卡斯面前。

“米歇尔,我知道这很困难,但你现在必须行动。”

“中校,我……”

“我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刚才也是侥幸脱身。现在能阻止这场叛乱的人只有你了。去找剩下的部队,他们有不少都在城外,带领可信的人镇压这些叛徒。”

“……我明白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娱乐室的吊灯明灭闪烁,最终只余昏黄微光。雨幕外再次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口。

门把被粗暴拧动,但因已被反锁,未能打开。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传来汉森中校熟悉的嗓音:

“里面有人吗?”

卢卡斯回头看向布伦南,后者朝他重重颔首。

“是我,汉森中校?”

“米歇尔?太好了!快开门,这雨太大了,让我进去避避。”

布伦南迅速指向门锁,随即做出一个“埋伏”的手势。卢卡斯会意,缓步走向门口,确认中校已在沙发后隐蔽,这才拧开了门锁。

“谢了,米歇尔。”

门开了,但门外不止汉森一人。

这位胖硕的中校用身体将卢卡斯挤到一旁,几名手持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士兵瞬间涌入。布伦南从沙发后跃出,举枪对准汉森,但未及扣动扳机,一名士兵已抢先开火——子弹精准命中他的持枪手腕,他惯用的配枪应声落地。

布伦南沉闷倒地,压抑的痛吼如同受伤野兽。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汇成一片暗红。汉森不忍地别过脸。

“去给他止血。”汉森对身旁士兵下令,随后目光转向卢卡斯,“还有你,米歇尔。交出配枪,别做傻事。”

士兵为布伦南做了应急处理,血勉强止住,但剧痛仍让这位瘦削的中校冷汗直流。“忍一忍,老伙计。等局面控制住,立刻送你去医院。运气好不会留后遗症。”汉森语带怜悯。布伦南却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眼中喷火:“……叛徒!”

“你们‘一分钟人’也不干净,”汉森平静回应,“我们只是……先下手为强。”

卢卡斯心中涌起一阵荒谬。就在几个月前,三人还围在收音机前,为各自支持的候选人争论不休;如今一人中弹倒地,另一人竟将枪口对准同僚。

“汉森中校,你是社会党的支持者,对吗?”

“米歇尔,到现在你还在问这些?”

“那天听《合众国的十字路口》时我就知道。但我以为这只是你个人的立场,没想到你把它带进了军队,甚至将枪口指向自己人——我为你的行为感到羞耻!”

“可怜的米歇尔,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汉森投来怜悯的目光,“那些美利坚至上党人也早有准备。没有我们,他们一样会动手。”

“狡辩!为尚未发生的假设开脱毫无意义!”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卢卡斯?”

“让军队远离政治!服从民选政府的命令!”

“这做不到。没人满意这场选举——无论是选出的总统还是政府!合众国的民主已经失效,我们只能诉诸最后手段!”汉森激动地逼近一步,脸上的肥肉因情绪而抖动,“卢卡斯,你心里明白:这场冲突无法避免。你确实是军官中的异类,一直在逃避、装作看不见。但当命运的洪流席卷而来——我们谁都无处可逃!”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名穿着不同制服、神情沮丧的男子被士兵押了进来,其中有卢卡斯眼熟的同僚,也有陌生面孔。看来,哗变军队将这里当作了临时战俘营。

“再会了,伙计们。下次见面,要么是我成功之时,要么是我死去之日。”汉森带着队伍离开,只留下三名士兵看守。

娱乐室重归死寂,唯有室外雨声淅沥。远处偶尔传来的爆炸声刺破雨幕,让房间里的压抑又深重几分。卢卡斯坐在垂头丧气的人群中,反复回味汉森临别之言——“当命运的洪流席卷而至时,我们谁都无处可逃。”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机械噪音掠过门外。沉重的履带碾过路面,两台引擎轰鸣着,喷气口撕开雨幕。卢卡斯凭经验立刻判断:城里开进了一台战术机甲。

紧闭的房门被猛地撞开,强光刺入,夺走所有人的视线。屋内响起短促枪声,三名看守中的两人应声倒地,最后一人也被迅速制服。一群迷彩装扮的士兵冲了进来,本就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保持不动!我们是来救援的!”一名士兵高喊,“骚乱部队情况复杂,在事态平息前请留在这里。诸位的身份将后续核实。”

“你们属于哪支部队?”人群中有人问。

“无可奉告。”士兵冷冷瞪了回去。

大约十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卢卡斯已数不清今晚有多少势力造访这间娱乐室。但这次进来的是个名人:那人戴着标志性的大檐军帽,皮靴踏地嗒嗒作响,虽未叼着玉米烟斗,卢卡斯仍一眼认出了他。

“似乎没有我要找的人。”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看见卢卡斯时不经意地挑了挑眉。

“将军!”

“有些印象,你是……”

“卢卡斯·米歇尔,273团少校。大选前我们曾见过一面。”

“大选前……嗯,米歇尔少校,现在局势不明,有话待骚乱平息再说。”麦克阿瑟皱眉欲走。卢卡斯心中涌起一阵焦急。

“将军,您带了战术机甲!请让我驾驶一台,我能更快镇压骚乱!”

这时麦克阿瑟终于完全想起这位“失礼”的年轻人——马林特意介绍他是位有能力的军官,特别还是运用实验性武器战术机甲的好手。

“你很擅长驾驶它?”

“当然,我是273团最优秀的驾驶员。”

麦克阿瑟对卢卡斯生出一丝兴趣。他走向这位脸色苍白的年轻军官,锐利的目光直刺对方心底:“米歇尔少校,你的心态似乎与上次见面时大不相同。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意识到——当命运的洪流席卷而至时,我们谁都无处可逃。”少校的声音因紧张而微颤,“所以,我决定主动迎向洪流,亲手平息它带来的动乱。”

“哪怕得像雅各宾派那样?”

“哪怕得像雅各宾派那样。”

“很好,少校,跟我来。”麦克阿瑟脸上露出不羁的笑容,“去坐上你的机甲吧——要赢得漂亮。”

······

战术机甲于距今仅有十年的英国内战中问世,至今尚处于试验性武器阶段。它的造价极度昂贵,正面火力却无法和坦克等传统装甲抗衡,仅在地形复杂的战场上有发挥空间。此刻,无数军事专家纸上谈兵的战术,正由卢卡斯·米歇尔在真实的战场上验证。

卢卡斯坐进“骑士”的驾驶舱,双手沉稳地握上操纵柄。随着引擎低沉地轰鸣,这台钢铁巨人的四肢仿佛与他神经相连。他推动操纵杆,驱使着灵巧地穿过哥伦比亚特区高楼间的狭窄缝隙,金属脚掌附属的滑轮在湿滑的街道上踏出沉重的水花。驾驶舱内,无线电接收器发出轻微的静电嘶嘶声,与舱外雨点敲击装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根据麦克阿瑟的情报,大局已定,社会党的支持者们仅蜷缩在几处关键设施内负隅顽抗。强攻虽能取胜,却可能永久瘫痪这座城市的命脉。他的任务,正是协助步兵突破电话交换总局——必须迅速,且尽可能不伤及这座建筑的筋骨。

雨幕为机甲披上了一层天然的伪装。卢卡斯没有选择强攻正门,而是操控机甲利用其卓越的机动性,从建筑群的后方悄然接近。交换局是一栋坚固的古典建筑,其高大的石柱和狭窄的窗户易守难攻,此刻所有窗口都闪烁着射击的火光,压制着试图靠近的己方部队。

“指挥中心,这里是‘骑士-7’,已就位。请求步兵在正门佯攻,吸引火力。” 卢卡斯对着固定在头盔上的麦克风说道,他的声音通过短波无线电,清晰地传达到了后方的指挥部。

很快,听筒里传来一阵夹杂着干扰噪音但依旧可辨的回复:“‘骑士-7’,请求收到。‘猎犬’小队将执行佯攻。完毕。”

很快,正门方向的枪声骤然密集起来。正如卢卡斯所料,守卫者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

就是现在!他猛地推动动力杆,“骑士”机甲从阴影中暴起,强大的液压系统驱动钢铁双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让它如一头猎豹般冲向建筑侧翼。这里的窗户后方,几名工团民兵正架设着一挺重机枪,还没来得及调转枪口,机甲的右臂——那门短管75mm榴弹炮——已经抬起。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咚”!炮弹精准地射入窗内,在室内半空触发引信。一声闷响,破片和冲击波在房间内肆虐,瞬间瓦解了这个火力点。这是卢卡斯计算好的结果:用恰到好处的装药和角度,实现内部杀伤,而非摧毁整面墙壁。

“侧翼清除!步兵可以推进了!”他一边报告,一边操控机甲用左臂的同轴机枪进行压制性点射,子弹泼洒向其他可能藏有敌人的窗口,打得石屑纷飞,却小心地避开了承重结构。

突然,一阵反坦克枪的射击从屋顶传来,子弹在机甲胸甲上撞出刺眼的火花。卢卡斯立刻做出反应,机甲在他的操控下以一个略显笨拙但极其有效的侧滑步避开了后续射击,同时抬起右臂。他没有选择用榴弹还击——那可能会掀翻半个屋顶。取而代之的是,机甲左臂猛地挥出,巨大的金属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抓住了屋顶的石质护栏。

在步兵们惊愕的注视下,这台钢铁巨人凭借臂力将自己部分提升,右足的钢钉狠狠踹在建筑外墙上,借力将半个身子探上了屋顶。那名手持反坦克枪的射手还没来得及反应,机甲右臂的炮口已经几乎顶在了他的脸上。射手惊恐地丢掉武器,举起了双手。

卢卡斯没有开火。他通过外部扩音器,让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雨夜中:“放下武器!大楼已经被包围了!”

机甲炮口的威吓与从天而降的压迫感,成了压垮守军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屋顶的投降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楼内先是传来几声绝望的吼叫和争执,随后,枪声迅速稀落下去。

一面白色的东西——看不清是桌布还是撕下的衬衫——从某个窗口有气无力地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摇晃着。紧接着,第二面、第三面……越来越多的窗口出现了白色的信号。 电话交换局内的抵抗,就这样在混乱与绝望中瓦解了。

当卢卡斯驾驶“骑士”退回到街道中央,看着联邦步兵们冲入建筑接收俘虏时,他透过装甲的缝隙,看到一名被押解出来的年轻士兵。那张脸孔有些熟悉,似乎是团部某个文书班的成员。那士兵抬起头,恰好与机甲巨大的光学传感器“对视”了一瞬,脸上没有为理想殉道者的自豪,只有叛徒般的恐惧与茫然。

这一刻,卢卡斯心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明悟:汉森说得对,命运的洪流已至。但这些曾被寄予厚望的联邦军人,如今却成了首都要塞里的囚犯。 他刚刚用这钢铁之躯,亲手扭转了一股支流的走向,也亲手为同僚的军事生涯画上了句号。

或许是初战获胜带来的微醺,亦或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卢卡斯的心此刻跳的飞快。他重新推动操纵杆,让机甲在雨中转身,奔赴下一个需要被“平息”的节点。

······

在“骑士”战术机甲的镇压下,哥伦比亚特区最后的抵抗据点也被逐一拔除。随着枪炮声逐渐稀落,连绵的暴雨也悄然停歇,只留下一个湿漉漉的、伤痕累累的首都。

麦克阿瑟走进了白宫地下掩体,见到了面色苍白的奥尔森总统。后者对他的出现显得十分错愕。

“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些工团分子企图作乱,我按预案将其平息了。”

“原来你收到了消息……我派出去那么多特勤局特工,都没能突破封锁……”奥尔森迅速调整了情绪,挤出一个疲惫而感激的微笑,“无论如何,感谢您力挽狂澜。”

“职责所在。”麦克阿瑟微微颔首,“这也得益于您先前批准了‘白色战争计划’。”

话毕,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总统先生,社会党与美利坚至上党正在滑向叛乱的深渊。在局面无法挽回之前,请您立刻签署命令,逮捕里德与朗。”

奥尔森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将军,这超出了您的职权范围。”

“或许。但我必须警告您,他们麾下准军事组织的规模已膨胀到危险的地步。”

“正因如此,才不能轻举妄动!逮捕他们只会让那些武装分子彻底失控!”

“那正是军队存在的意义,总统先生。”

“您认为将美利坚拖入战火也无所谓吗?谈判是唯一的出路,里德和朗仍有对话意愿,我们还有斡旋的空间……”

“总统先生,假装看不见火种只是自欺欺人。谁都看得出,他们谈判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积蓄力量。”

“收起你危险的想法,将军!我绝不会授权!”

空气仿佛凝固了。

“真是遗憾,总统先生。”麦克阿瑟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您接手的是一个烂到根子里的局面,无人能做得比您更好。”

“将军?”

“您已经竭尽全力,但局势依然无可挽回。所以,请安心休养身体,把舵轮交给能驾驭风暴的人吧。”

奥尔森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他环顾四周,才发现麦克阿瑟带来的、脸上涂着迷彩的士兵已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整个房间。

“将军……您的野心,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我们已经为您备好辞职信,签字即可。当然,后续的广播讲话也需要您配合。”

“我拒绝。”

“如果您在期待那些特勤局特工……很遗憾,他们已被‘工团分子’悉数拦截。另外,电报、广播和电话在未来几天都不会恢复,因为‘首都秩序尚未稳定’。您的任何命令都传不出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签下这份辞职信。”

一道闪电般的明悟击中了奥尔森。

“你……一直在等待这场骚乱?”

“这只是巧合。”

“那我更不会向你屈服!国会、军队和人民都不会承认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将军!”

麦克阿瑟投来近乎怜悯的目光。

“总统先生,我此次率部进入哥伦比亚特区,是应了兰登议长的紧急请求。”

“……什么?”

“您的执政联盟早已抛弃了您。从与里德谈判失败的那天起,您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一阵剧烈的绞痛猛地袭来,奥尔森捂住腹部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头。然而,比身体剧痛更致命的,是那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的绝望。

“……我明白了。”

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无论是政治的,还是生命的,都已所剩无几。

“总统先生,您还要坚持吗?”

奥尔森苦笑了一下,用颤抖的手接过笔,在辞职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恭喜你,将军。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拯救这个国家。”

“我相信此刻的你是真诚的。”奥尔森抬起头,眼神空洞,“只愿你……别把我们都带进深渊。”

······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后,连锁反应便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合众国。

哥伦比亚特区社会党支持者的骚乱,引来了麦克阿瑟的军队,也成为了压垮奥尔森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因病辞职”的公告通过被控制的电台传遍全国,权力的真空瞬间被枪炮填满。这位五星上将旋即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并在留守国会的驴象联盟议员“授权”下,冻结了国会职能,成立了一个由军方核心与建制派政客组成的最高权力机构——救国委员会。

委员会以联邦正统自居,向各州下达了最后通牒:三十日内,必须服从中央调度,并上交军事指挥权。 这道命令如同战书,彻底撕破了最后一丝和平的假象。

杰克·里德与休伊·朗旋即发表了最强烈的谴责,并率领其掌控的州份宣布脱离联邦,分别成立了美利坚联合工团与美利坚联盟国。与此同时,加州州长弗兰克·梅里亚姆与西海岸诸州联合声明,拒绝承认麦克阿瑟军事政变或任何分裂势力的合法性,宣布成立太平洋合众国,自诩为宪政民主的最后守护者。

合众国,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裂成四块。即使最乐观的人也不再怀疑,战争已不可避免。那三十日的期限,如同嗤嗤作响的导火索,正无可挽回地烧向终点。

三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在那和平假象的最后时光中,各方都不约而同地进行了战前的演讲。

在芝加哥,杰克·里德站在汹涌的人潮前,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工厂与摩天楼间回荡:

“工友们!同志们!听啊,从华盛顿传来的,不是自由的钟声,而是刺刀的碰撞,是将军们为我们的未来套上新锁链的叮当声!

我们曾用汗水建造这个国家,用双手点亮它的城市,但回报我们的,只有老板的皮鞭和空荡荡的餐桌!我们像驮马一样劳作,创造的财富却流进了那些从不沾满油污的口袋。

这锁链,我们戴得太久了!

今天,我们不再祈求,不再等待!我们要用锻炉的烈火融化它,用团结的铁锤砸碎它!从匹兹堡的钢厂到芝加哥的车间,让革命的汽笛长鸣!工厂,归于工人!土地,归于农民!权力,归于我们——亿万被剥削、被遗忘的创造者!站起来!打破锁链!未来不在华盛顿的施舍里,而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在马丁维尔市,休伊·朗站在堆积如山的棉花包上,如同一位平民先知,向他的追随者发出呼唤:

“美国的普通人们!我的朋友们!华盛顿发生了什么?一场富人的政变!一个将军,踩着宪法登上了宝座!

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因为他们知道,我们醒了!

‘分享财富’不再是口号,而是我们心中的惊雷!他们说我是蛊惑人心的魔鬼?我说,我要让每个家庭都成为自己城堡的国王!让每个饭桌都有面包,每个车库都有汽车,每个孩子都有书读!

东部的银行家们,华尔街的窃贼们,还有那个坐在白宫里的军阀,他们把我们的国家变成了他们的私产!现在,我们南方人,中西部的老实人,要把它夺回来!

拿起你的武器,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保卫你的家园,夺回你应得的一份!记住我们的口号:人人皆国王,但无人戴冠冕!”

而在加州的议会大厅,弗兰克·梅里亚姆面对着神情肃穆的同僚,他的演说冷静而坚定:

“同胞们!东方的灯塔已然熄灭。

在华盛顿,民主死于军靴之下;在芝加哥和亚特兰大,它淹没在极端主义的狂呼之中。自由,我们最珍贵的遗产,正在这片大陆上流血。

但在这里,在太平洋的海岸线上,我们拒绝让黑夜降临。我们宣布成立太平洋合众国,不是为了分裂,而是为了守护——守护宪法的尊严,守护法律的权威,守护代代相传的自治精神。

我们不是叛离者,我们是继承者。我们继承的是华盛顿、杰斐逊的理想,而不是麦克阿瑟的野心或里德的狂想。我们向所有未被狂热吞噬的心灵发出呼吁:团结在这片最后的自由之地。我们将捍卫这理性与法治的微光,直到它再次普照整个美利坚。”

当反叛的声浪席卷四方,救国委员会控制的电台里,传出了麦克阿瑟那不容置疑的、旨在稳定军心的声音:

“美国的军人们!忠诚的公民们!今天,我们目睹了联邦的躯体被叛徒的匕首刺伤。

三股叛乱的毒焰,在北方、在南方、在西方同时燃起,企图将我们伟大的合众国烧为灰烬。我对这些分裂分子只有一句话:你们的疯狂,是对无数为国捐躯者的亵渎。

我,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在此以宪法与法律的名义起誓:这场叛乱必将被粉碎,联邦必须被保全,合众国的权威必须在每一寸土地上得到重建!

我向你们许诺,在不久的将来,叛徒将倒下,而星条旗终将升起。”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

导火索在此刻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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