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兹堡会战结束后的两个月,联合工团已经走向了崩溃的边缘。重要工业城市的陷落抽走了支撑其的支架,而里德的死则直接折断了它的灵魂。在陆行舰的威压下,联合工团的军队内部出现了大范围士气崩溃的状况,在其首府芝加哥被攻陷后,其残存的人员终于不堪压力,选择了头像。
在这段时间中,虽然南部的联盟国也在趁此机会努力扩大战果,但工团的绝大部分城市都选择了向联邦政府投降。开战仅半年,麦克阿瑟主导的救过委员会已然控制整个北方工业区和中西部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已然成为了内战中最强势的一方。迫于现实战局的压力,太平洋国和联盟国政府选择了停火,以专心应对来自联邦政府的威胁。
但与此同时,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在联邦的心脏悄然开幕。随着联合工团的崩溃,救国委员会内部,曾暂时搁置的理念分歧,因胜利的到来而急剧放大。绷紧的弓弦,在压力稍减的瞬间,发出了危险的嗡鸣。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哥伦比亚特区一栋宅邸的窗户,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抓挠。室内,前社会党议员阿瑟·劳伦斯——一位以温和派观点和雄辩口才著称的老人——正不安地坐在壁炉旁。火焰在他脸上跳动,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霾。麦克阿瑟的“清算”正在展开,大量联合工团的相关人员都遭到了逮捕,尽管他早已与里德的激进派划清界限,但“社会党”这个标签本身,已成了原罪。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门被推开,救国委员会名义上的领袖之一,参议员威廉·兰登走了进来,雨水从他的雨衣上滑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阿瑟,”兰登脱下帽子,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忧虑的笑容,“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威廉?”劳伦斯议员有些惊讶,随即化为苦涩,“在自家客厅里被软禁,恐怕算不上‘安然无恙’。”
兰登在他对面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只是老友叙旧。“我理解你的处境,阿瑟。将军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他看待问题……总是带着军人的非黑即白。但合众国的重建,不能只靠刺刀和铁丝网。”
他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充满说服力:“我们需要法律,需要秩序,更需要……和解。像你这样的温和派,正是未来弥合国家裂痕的关键。我会在委员会上提出动议,结束这种无差别的软禁。”
劳伦斯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警惕:“麦克阿瑟将军会同意吗?”
“委员会不是他的一言堂。”兰登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他轻轻拍了拍劳伦斯的手背,“但我需要你的承诺,阿瑟。在未来,当国家需要你发出理性之声时,请记住,是谁在风雨之夜,为你带来了第一缕阳光。”
劳伦斯沉默地点了点头。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救国委员会是为了应对合众国内乱而设立的临时最高权利机构,由麦克阿瑟将军和兰登议长合作创立,其成员由半数军官和半数议员组成。它摈弃了大议会因分歧而带来的内耗,能够迅速有效地制定决策,内战开始后,军官派和议员派的成员们也放下了所有分歧,团结一致,至少是表面上的团结一致——直到战胜了联合工团之后。
救国委员会的会议室内,厚重的橡木长桌仿佛一道鸿沟,将身着戎装的军官与西装革履的文官分隔两旁。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兰登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将军,各位同僚。北方大局已定,我们正面临历史性的机遇。我认为,是时候调整策略,区分对待工团的核心分子与那些一时迷茫、或像劳伦斯议员那样的温和派了。无差别的压制只会制造新的仇恨,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尤其是……”
“尤其是那些工团佬,对吗?”麦克阿瑟仿佛料到他要说什么一般,利落地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甚至没有看兰登一眼。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巨幅地图,仿佛在审视下一个军事目标。“参议员,你的‘包容’用错了地方。你不明白,太平洋国和联盟国已经达成了和解,联邦政府正承受着两线压力,而在这片我们刚刚‘解放’的土地上,工团的残党每晚都在策划新的骚乱!此刻示弱,就是自杀!”
“这不是示弱,将军!这是政治智慧!”兰登提高了音量,“用怀柔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比用子弹更有效,也更符合我们捍卫的价值观!”
“价值观?”麦克阿瑟终于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兰登,“那些价值观毫无意义!议长,战争可不是你打的,现在不是让你玩议会游戏的时候!”
“可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政治迫害只会让那些处于中立的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那就让他们站到对立面去!”
“你说……什么?”
“战争还在继续,危机还未解除!我们没工夫鉴别他们怎么样的。把所有人都软禁起来,等局势安定之后你再去判断他们究竟属于哪一派的。”
争论迅速白热化。最终,兰登无奈地举起了手。
“看来沟通无效呢,将军。”
“……”
“那么,我们来举手表决如何?”
“举手表决?”
“这不是在救过委员会设立之初都决定好的吗?当我们内部产生分歧的时候,就通过举手来表决——就像议会那样。”
投票的结果毫无悬念。议员派的成员投下了赞成票,而军官派的成员投下的反对票。
双方的票数恰好相等,会议又一次陷入了僵局。兰登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既然无法达成一致,我建议休会,一周后进行第二轮投票。”
一周后的会议室,气氛更加诡异。
兰登靠在椅背上,露出了胸有成足的笑容。在这一周里,他通过政治运作确保了己方成员的团结,并策反了数名与麦克阿瑟较为疏远的军官派成员。
他微闭着双眼,静静地等待着会议的开始,内心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得意。
将军阁下,这次就由我来告诉您一个道理吧,治理国家仅仅靠力量是行不通的,只有得到了更多支持的人才能获得胜利。
然而,当会议临近开始的时候,那份自信如掌中的冰一样迅速融化了。许多的座位仍然空着,其中有他策反的军官,也有隶属于己方派系的议员。
“那么,关于是否要对前联合工团的相关人员采取怀柔策略开始进行表决……”
“请等一下!”
兰登有些焦急地打断了被委任为主持人的军官。
“还有人……没来及道场吧?霍布斯将军和米勒参议员呢?”
“会议开始前我们已经收到了联络,霍布斯将军突发急性肠胃炎,米勒参议员……家中昨夜不幸失窃,受到惊吓,今日无法出席。”
一名秘书官带着冷淡的表情汇报着,理由无懈可击。
“那其它那些人呢?他们也都联络过了么?”
“当然,他们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无法到场。”
兰登的心沉入了谷底。他看向麦克阿瑟,后者正悠闲地用火柴点燃他的玉米芯烟斗,烟雾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是你做的么?”
“……我不明白您指的什么,兰登议长。如果没别的事了的话,我们就开始投票吧。”
举手结果毫无悬念——怀柔动议被否决。
兰登用半是愤怒,半是畏惧的目光瞪视着麦克阿瑟,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自尾椎骨末端升起。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自己似乎放出了一只怪物。
此后的一周,兰登也因身体抱恙未曾出席救国委员会的会议,他开始积极联络各界的人士,力求扩大自身的影响力。第二次举手表决的失败依然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黑色轿车正驶向老对头加纳的宅邸。他注视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那个男人变得憔悴了许多,眉宇间正酝酿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虑。
第二次表决会议的失败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警告。麦克阿瑟已经不再满足于军事指挥权,他的手,已经伸向了委员会本身。失控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联邦还需要麦克阿瑟将军,但必须要想办法制衡他的办法,至少也要稀释他的权利。
乘坐的轿车突然急刹,打断了他的沉思。是袭击么?是哪一方?为什么谁么?他蜷缩在前座的椅子靠背后,疯狂地思考着。
“发生什么了?”
司机的声音有些呆滞。
“兰登议长,是战术机甲。”
黑色的轿车被强行逼停。一台涂着联邦灰的“骑士”战术机甲如钢铁巨人般拦在路中央,金属脚掌踏碎了柏油路面。数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迅速控制了车辆。
卢卡斯·米切尔上校从机甲舱门跃下,步伐沉稳地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露出兰登惊疑不定的脸。
“卢卡斯上校?”兰登认出了这位在匹兹堡声名鹊起的军官,一丝希望在他眼中闪现。他迅速推门下车,试图抓住这根稻草。“太好了,是你!听着,这是一场误会,是麦克阿瑟将军的过激反应!他正在犯一个可怕的错误,他在把联邦引向独裁!”
卢卡斯面无表情地展开一份逮捕令,声音平静得像块铁:“威廉·兰登参议员,你被指控与联合工团残余势力勾结,危害国家安全。请跟我们走一趟。”
“勾结?证据呢?!”兰登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那都是伪造的!该死,这时将军排除异己的手段!上校,你是个军人,但你更是个公民!如果我有罪,请让警察来逮捕我!请让我堂堂正正接受法庭的审判!而不是由一名军官驾驶着战术机甲来抓走抗议的议员!”
卢卡斯的目光扫过兰登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又落回逮捕令上。他的指尖在纸张边缘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沉默只持续了两秒,却仿佛无比漫长。
“我的职责,是执行救国委员会的命令,维护联邦的稳定。”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了一丝,透露出内心的波澜,“至于您的清白,之后可以依法申诉。现在,请配合。”
他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兰登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失望与冰冷。他没有再反抗,任由士兵将他带走,背影在一瞬间佝偻了许多。卢卡斯站在原地,直到车门关上,才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机甲。那份“证据”的重量,此刻清晰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麦克阿瑟站在自己的办公室中,他正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逐渐复苏的城市轮廓。卢卡斯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任务完成了,将军。”
“嗯。”麦克阿瑟应了一声,却没有转身,“心里有疙瘩?”
卢卡斯沉默了一下,选择直言:“证据……太完美了,将军。像精心准备的剧本。”
麦克阿瑟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务实。“卢卡斯,你觉得我们在打仗吗?”
“当然,将军。”
“不。”麦克阿瑟走近一步,目光如炬,“我们是在进行一场手术。兰登和他的同伙,就是体内的病灶。他们看到的不是敌人,是选票;想的不是胜利,是交易!在手术台上,你会因为癌细胞长得像好组织就手下留情吗?”
“兰登议员也是救国委员会的一员……”
“当他们的行为在削弱我们、分裂我们时,他们就是敌人!”麦克阿瑟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我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法庭证据,我要的是一个稳定、统一、能继续战斗下去的合众国!这是必要的举措,为了最终的胜利必须吞下的苦药,就像那些双手沾染鲜血的雅各宾派一样,你应该能明白吧?”
卢卡斯迎着他的目光,脑海中闪过战场上的牺牲,闪过国家分裂的惨状,也闪过兰登那绝望的眼神。最终,对秩序和胜利的渴望压倒了对程序正义的坚持。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
“为了合众国。”他沉声说道。
麦克阿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疲惫的满意。“为了合众国。”他重复道,拍了拍卢卡斯的肩膀,“去准备吧,南方还在等着我们。”
战胜联合工团之后,救国委员会的内部也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清洗。前国会议长威廉·兰登被指控与社会党勾结,罪行“败露”后迅速被捕。取代他位置的,是其老对手,更懂得“审时度势”的加纳议员。与此同时,救国委员会的席位也悄然完成了“调整”,军官派的位置,从此占据了稳固的多数。
这一变动并未在联邦政府内激起太多波澜。凭借战胜工团的赫赫功绩,麦克阿瑟将军的威望正如日中天,许多人将其视为合众国的拯救者。在铁腕的管制下,北方的局势彻底稳定了下来。联邦政府磨利了刀锋,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对手——南方的联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