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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先于五感苏醒。
痛，是魂髓在燃烧——那是魔神临死前留下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
冷，是玄冰在呼吸，万年寒气早已浸透仙骨，连思维都似乎要被冻结。
男人睁开眼，眼前是大地脏腑般的纯粹漆黑。为数不多的光亮来自他吐息间的冰晶，闪烁着幽蓝微光，和师尊留下的最后一缕神识碎片的微光。
“三十三…载…”
在交代完时间后，它如释重负地闪烁几下，化作最后点点荧光，融入了永恒的寒冰。他下意识伸手，却只握住一把冰冷的虚无。
于他而言，那场决定大陆命运的“天魔之乱”，恍如昨日。玄色衣袍上，斩杀那头深渊魔蛟时溅上的污秽黑血，历经三十三年，竟仍未完全凝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介于流动与固化之间的状态。
出去后，得让二师妹帮忙洗净……她总嫌自己不够整洁。
血腥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被撕裂的苍穹，污秽粘稠的魔雨腐蚀着枫胤神树的灵光枝叶…
他记还得自己化身百丈辰龙，冲杀在最惨烈的前线。冰尘过处，狰狞的魔物成片冻结、碎裂，化为冰渣…但是天魔依然源源不绝…
为了了却根源，师尊玄元神君与巳蛇神将巳煜最终选择献祭自身，将那天魔窟硬生生堵上了…但也仅仅只是堵上了而已…
浩劫虽平，创伤永存。
而他，辰月煌，被最强的一缕魔神本源残息侵入心脉，为免心智被蚀、堕入魔道，只能遵循师尊留下的隐秘后手，独自潜入昆仑地底两百米深的寒渊，借初代辰龙遗骸所化的极致冰魄之力，镇压炼化这跗骨之蛆。
“三十三载……”他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咔嚓”轻响，如同生锈了千年的机括。“师妹们……可还安好？”
他运转起周身近乎凝固的灵力。覆盖身体的厚重玄冰，自他胸膛心脏处开始，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最终“嘭”地一声轻响，化为漫天闪烁的冰晶粉尘，簌簌飘落。
他起身，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因长久的静止而显得凝滞迟缓，包括他的脸部肌肉。他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步伐略显僵硬，但那脊背，却依旧如昆仑山脊般挺得笔直。
三十三载于龙族而言，不过一次稍长的闭关，宛若人类年长了一两岁。然而外界大战初平，百废待兴，宗门亟待重建，他实在不愿，更不想被诟病为临阵脱逃之辈…
“尘事纷扰，终须面对……”他心下默念，挪动僵硬的腿，一步跨出前方那层无形的、隔绝内外一切的“护摩结界”。
然而，结界之外，来时的甬道早已在岁月侵蚀下尽数坍塌。
“麻烦。”辰月煌冻僵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下一秒已然攥拳。长年苦修，他对力量的掌控早已臻至化境，浩瀚龙力凝于一点，前方障碍便化为齑粉，未曾引发丝毫坍塌。
他一边沉稳地向上凿击，一边在脑内构想着措辞。三十三载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不知道自己的师妹们对于消失了三十三年的自己会是什么看法…
罢了，眼下当专注于出关……
……
“来来来！这边集合！咱们‘枫胤风情一日游’的团友们都到齐了吗？身份证件和电子票再检查一下哈！”
昆仑山，神鳞境遗址景区入口，一个穿着亮橙色“枫胤文旅”LOGO卫衣的猫妖女子，声音清脆得像刚开封的灵泉。
她头顶那对毛茸茸的橘色猫耳灵活地转动着，琥珀色的瞳孔带着职业化的热情，扫视着她的“铲屎官们”——这是她对团内游客的内部爱称。
“我是导游小小橘！今天将由我带大家游览由天地第一仙君玄元神君建立的龙族宗门——神鳞境！”
游客们形态各异，人妖混杂。穿着飘逸汉服、举着悬浮自拍杆不停录像吐槽的人族少女；一对依偎在一起、低声谈笑的人族男子与狐族女子情侣；几个背着书包，却统一耷拉着长耳朵，一脸被“历史文化实践”课摧残过的困倦兔妖学生……
“家人们谁懂呀！昆仑山咋就这么冷噻！”汉服少女对着镜头抱怨，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与一旁穿着厚实棉服的情侣形成了鲜明对比。
“真服了，天魔之乱都过一千年了，为什么还要来做这种作业嘛……”兔妖学生们耳朵贴在一起，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叽叽喳喳。
小小橘对这般景象早已司空见惯，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化笑容，毛茸茸的长尾巴在身后轻轻晃动，引导着队伍前行。
“各位团友，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青石板路，据说就是当年神鳞境弟子日常行走的‘问道阶’！大家感受一下，是不是有种历史的厚重感……”
话音未落，她突然“喵嗷！”一声惊叫，整个人炸了毛——一个贴着地面匀速滑过的清洁符傀，将一片压在她蓬松尾巴下的糖果包装纸，连同她的尾巴尖一起，“吸溜”一下吞进了方形的收纳口，发出响亮又尴尬的一声“啵！”
队伍里顿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夹杂着小小橘羞愤的喵喵声。
“说到神鳞境，就不得不提一千年前那场改变了整个枫胤大陆命运的——天魔之乱！”她好不容易救出自己备受欺凌的尾巴，声音适时拔高，带着讲述传奇故事特有的夸张语调。
“根据史料记载与民间传说推测，”她巧妙地避开了可能涉及敏感真相的史实细节。
“两位至高无上的大能——道法通玄的玄元神君与身姿曼妙、战力无双的巳蛇神将巳煜，就在那大陆中心的枫胤神树之巅，与撕裂苍穹的魔神展开了惊天动地的一战！”
游客们听得渐渐入神，汉族少女眼中闪着崇拜的小星星，连兔妖学生们也暂时忘记了作业的烦恼，稍稍提起了精神。
“战斗至最惨烈时，魔神本体降临！大陆危在旦夕，众生泣血！”小小橘声音沉痛激昂，握紧了小拳头，猫尾紧张地绷直。
“最终关头，神君与巳煜神将，为了守护我等苍生，毅然燃烧了自身的神魂与全部修为，化作不朽的永恒封印，硬生生堵住了天魔窟！他们牺牲了小我，换来了大陆千年的和平与繁荣喵！”
“所以啊，团友们，”小小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而务实。
“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当然，也要多多支持咱们枫胤城的文旅产业发展，行程结束后，大家可以自由选购神鳞境特色纪念品，把这份历史的记忆带回家喵！”
她边说边熟练地将队伍引导至半山腰那座融合了古风飞檐与现代玻璃幕墙的游客中心广场。
“诶诶？”一个兔妖少女抖了抖灵动的长耳朵，好奇地发问，“导游姐姐，那辰龙神司呢？历史课本上提到过他也是玄元神君座下‘寰宇十二神将’之一，而且还是关门弟子，他没出力吗？”
“没错！”小小橘肯定地点头，耳朵也跟着一颤，“史料明确记载，他确实是玄元神君的首席弟子，在天魔之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是当时的主要战力之一！”
“那后来呢？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没听说他后来怎么样了？史书记载也好模糊啊。”汉服少女也凑过来，满脸好奇地追问。
小小橘脸上立刻露出“终于等到有人问这个”的了然表情，叹了口气，表情变得神秘而惋惜，甚至还带着点分享八卦的兴奋：“这位辰龙神司啊……他的下落，堪称咱们枫胤大陆历史上一桩著名的、至今未解的悬案…”
她刻意压低声音，猫耳也随之折下，成功吸引了所有游客的注意。
“据说，在神君牺牲自己填补天魔窟那会没多久，他就——消失了！史料对此语焉不详，几乎是一笔带过。”她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
“有说他力战而亡、尸骨无存的；有说他被魔神蛊惑、心志不坚，最终堕入魔道；还有更离谱的，说是与他暗生情愫的某位师妹战死了，他悲伤过度隐居了。”
她耸耸肩，做了一个“懂的都懂”的微妙表情。
“所以啊，这位曾经声名赫赫、战力无双的大佬，如今就成了史书一道…嗯，比较模糊的影子。”小小橘总结道，语气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对历史的疏离与解构，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都过去一千年了，真假难辨，大家就当个传奇故事听好啦喵！提他，不如多看看眼前实在的遗迹和风景～”
她的话语轻松而笃定。游客们唏嘘感慨一番，便迅速被引向下一个“网红打卡点”——一株被巨大全息标签标注为“神君亲培神树分叉”，纷纷排队合影。
“看看看看~”小小橘晃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尾巴，热情洋溢地介绍，“不愧是神君亲~自~栽培的灵树，您看这品相，这灵气…”
她的话音未落。
“嗡——！”
一声低沉至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在场所有生灵心脏莫名一颤、仿佛灵魂被无形重锤敲击的沉闷震动，从众人脚底深处猛地传来。
广场边缘，几个正在无线充电桩上补充灵能的清洁符傀，头顶的绿色指示灯闪烁了几下，那株“神君手植古树”的全息介绍牌，画面也出现短暂的雪花紊乱。
“喵喵喵！造反啊喵！施工的动静能不能小点！吓到我的铲屎官……啊不是，吓到我的团友啦喵！”小小橘率先从瞬间的心悸中回神，气得跺了跺脚，冲着不远处几个正在操纵灵能器械修缮步道的施工队大声抱怨。
扰动只是短短一瞬。众人拍拍胸口，便放下心来，继续谈笑风生…自动门平滑地开合，不断吞吐着熙攘的人流。
唯有一人，静立在光滑如镜的自动门前，沉默如万古不化的寒冰，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工作人员身着统一制服匆忙穿梭，没有一个留意这个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的奇怪男子——他们赶着去检查有人反映的莫名塌方。
辰月煌怔怔地看着那扇无需人力、自行开合、映出他冰冷身影的“门”，以及门内光怪陆离的景象。那双久未染尘世烟火的璀璨金色眼瞳里，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这个陌生时代的剪影。
冰封多年的理性，在此刻，被硬生生凿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一个冰冷的、带着巨大茫然与颠覆性困惑的念头，在他那冻结了三十三载的心湖深处，艰难地浮起：
“三十三载……”
“此乃……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