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那两个诡异丑陋的女人并没有来。
也许是错过了相遇的时间,也许是她们的承诺如同这贫民窟里大多数一样,廉价而不可信。
白痴背着睡着的小面包,吃力地,一步步走到昨夜那个垃圾桶前。
深夜的风吹沙贫民区,死寂如同墓穴,而远处的平民区也熄了火,没有一盏灯亮着,白痴环顾四周,沉默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垃圾桶处,又看到里面并没有多出新的食物后,转过身,回到树林中,靠着树干坐下,以此尽力减轻身体的负担。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解下熟睡的小面包,让她靠在自己腿边,又脱下上衣,充当起她的小被子,而他则借着树叶缝隙中泄露下的月光,再次翻开了那一本破旧的书。
“人”。
这个字再度进入他的眼帘。
“人”?
昨晚那个疯癫女人,说自己“蠢得像猪”“没有感情”“简直不是人”,这是她刻薄的谩骂,还是冰冷的事实?
不过,想想也的确,回想起塞纳格污浊的下水沟,那在耳边回荡最多的称呼,也就是笨蛋,傻瓜,白痴,**养的这些词汇,的确从未有人以“人”称呼过他,包括他的父母。
他是老鼠,是最肮脏,最卑贱的爬虫。
那么,他有必要成为“人”吗?
没必要。
成为那种软弱、拖沓、被无谓道德束缚的存在,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这是他在塞纳格的下水沟摸爬滚打数年得出的结论,是他最为深刻的生存守则。
但是……
目光不由自主地偏移,落在了熟睡的小面包脸上,此时,她睡得正香,口水滴在自己肩膀的衣服上。
她……有这个必要吗?
“……………………”
白痴看着她,看着看着,就仿佛又看见方才她那朝自己努力爬来,递来食物的小小身影,而随之一同的,胡桃那聒噪的声音也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她不能成为一只小老鼠,她一定要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这看似为她考虑的言语,是否又是“公主”精心策划的一场伪装?
他不知道,但小面包,她是自己唯一的家人……如今,他是逃犯,处在最为极端的生死边缘,未来的路,已经清晰到残忍,而她……
她注定只能走跟自己一样的路吗?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她跟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只能成为另一只在下水沟苟活的小老鼠?
那么……如果我能够成为她口中的“人”……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会不会过上真正安稳的生活?就像第一次带着面包坐在那栋木屋前那样?
白痴不喜欢逃亡,但答案只能是一片混沌。
就在这时,沉默已久的肚子再次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向他宣告着自己的不满,也打断了白痴的思考。
白痴纹丝不动,仿佛那声音并不是来自自己,直到不满的喧嚣持续了两分钟,好像快要把小面包都吵醒后,他才抬起被束缚的手,艰难摸出了胡桃给留给自己的那些压缩饼干。
“……………………”
“……愣着干什么,吃啊,你之前不是自己都说能吃了吗,听着!小子!我只能帮你治疗,可别想着我能帮你光合作用凭空捏造养分!不吃,你只会死得更快!更难看!到时候,这个小丫头会怎么样?呵呵,想想都有趣。”
“……………………”
话虽如此,但那对“公主”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是不敢让他轻易下口,可如今,也确实没有别的食物了。
犹豫了片刻后,白痴还是撕开包装,极其谨慎地咬下如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含在舌尖,随后便再没动作。
直到过去了大致五分钟,确认真的没事后,他才终于放心,缓慢啃食了起来,不过,仅仅咬了两三口,他便再次将饼干仔细包好,塞回口袋深处,仿佛刚刚那些微不足道的能量,就足够他支撑着自己背负枷锁走下去。
“有时候我真觉得对你无话可说。”
暗灭仍在讥笑着。
“……………………”
肚子稍一满足,麻木的思维立刻清醒了过来。
不!不对!
一个激灵!如同坠入冰窟,白痴骤然惊醒!
……我刚才……在想什么?!
一股强烈的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弱肉强食,步步杀机!仁慈是催命符,软弱是砧板上的鱼肉!成为胡桃,和那个女人口中那种满口“正义”与“爱”的所谓“人”?那等于亲手给自己和小面包挖掘坟墓!这怎么活命?!小面包又怎么可能在这种环境下活命?!
牙齿猛地咬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冰冷的眼神再度重现,冲刷掉方才被饿昏了头的一时软弱。
白痴猛然想起了跟那位“公主”同坐一辆马车时,那每一天,每一刻都不曾停下的,堪比魔音贯耳的洗脑教育!以及那些强行植入他脑海的、关于“善良”、“正义”、以及所谓的“爱”!
……原来如此!白痴的心底一片冰寒。
是她!是她的“教育”!是那些看似无害而喋喋不休的废话,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维,试图瓦解他赖以生存的一切!
他竟然……竟然会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思考起那些虚无缥缈、足以致命的“可能性”!
这种软弱,毫无疑问会要了自己的命!
果然……这也是她精心编织的虐杀陷阱之一!她要摧毁的不只是他的肉体,更是要扭曲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只在绝望中丧失利爪、听天由命的待宰羔羊,好让她欣赏得更尽兴!
……如果真的遵循那种理念,恐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自己也真是被她念叨疯了,居然会开始思考起这些东西来……!
……公主,害人不浅!
睡梦中,胡桃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冰冷的风拂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白痴猛地闭上眼,不再思考那些恼人的概念,将那本破旧的识字书猛然翻过几页!
“爱”!
“……………………”
白痴再次翻过一页。
“善”!
“……………………”
白痴看了眼书脊,确认了作者栏后面并不是胡桃的名字。
…………
…………
夜色依旧,黎明的鱼肚白此刻还未能显现,大致睡了两个小时后,白痴再度挣扎起身,准备离开这一处临时的驻扎点。
他掀开破烂的衣襟,看了看胡桃给他留下的伤痕,淤血竟已消褪大半,边缘呈现出枯萎的暗黄色,手指触碰上去,也仅剩钝钝的麻感,剧痛荡然无存。
白痴冷冷地瞥了眼暗灭,锁链中的血瞳回以一声嗤笑。
……这剑,至少在治疗上,还有点用。
放下衣服,他拖动沉重的镣铐,缓缓离开。
虐杀……那又怎么样?下水沟的老鼠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生的可能,既然如今的自己打不过,那当然只能逃跑,逃到越远的地方越好。
然而,这并不是白痴此刻的路径选择,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掉,具体原因,前面也已经分析过很多次了——贫民区就这么大一个圈,自己也无法融入人群,如今,除了毫无办法这一点,仍然什么都没改变。
剩下的唯一一条生路,只有变强,强到能杀死阻拦自己的所有人。
不过,变强?
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那背后所需要的代价,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如今的自己,连第一剑“殇”都无法成功施展,别说那个被暗灭评价为“臼骨,只高不低”的公主,就连她那女佣,自己也无法战胜。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提升基础力量,适应这限制自己行动的镣铐,然后举起暗灭,继续练习“殇”!
那么,该怎么提升?
答案简单到残酷。
动起来!用这沉重的枷锁,压榨出每一分潜力!直到它能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直到它不再是阻碍,直到……能拖着它奔跑!能拖着它自由行动!这样……之后的一切才能称得上有可能!
白痴咬紧牙关,目视着如今仍然漆黑,而错综复杂的树林,这,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锻炼地点,若看不见,那就用手去摸索!用身体去撞击!若栽倒,那就咬着牙爬起来!一定……要适应这重量!
一定,要带着小面包活下去!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