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粗糙的土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男人脸上的激动和感激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恐惧和不知所措取代,他“呜啊!呜啊!”地急切叫着,双手胡乱挥舞,指向外面,又指向自己,再指向拐角处抱着婴儿的妻子,试图解释什么,却因为失去舌头,只能发出混乱的嘶鸣。
“戴劳!你干什么!”
胡桃猛地回过神来,又惊又怒。
“小姐,请您好好想想!这绝非普通的三级魔兽侵扰,如今在外面的,是屠村灭族的惨剧,所有尸体都被拔掉了舌头,唯独他们夫妇二人活了下来!甚至还有一个能正常开口说话,呵……这难道不显得太过于蹊跷了吗?”
“那也没必要拔剑!戴劳!把剑放下!我们来这里是救人的!”
“哼,救人?”
戴劳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那也是得在他们给出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解释之后!小姐,您的仁慈在和平时期是美德,但在这里,在真相未明之前,它可能是致命的毒药!若他们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何能成为这地狱中唯一的幸运儿,那么,下一个有生命危险的,就是我们所有人!”
“呜……呜呜……”
那个男人在胡桃身后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涕泪横流,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身后的女人也紧紧抱着婴儿,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个不停。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但众人并没有因那对夫妇展露的怯懦就放松警戒,如今,除了依然愤怒的胡桃,剩下的三人都在以冰冷的眼神紧盯着两位劫后余生,却似乎疑点重重的夫妇。
“嘿嘿……瞧瞧这两个可怜虫被吓破胆的样子,小子,你打算怎么办,有思路了吗?”
暗灭在脑海中低笑着。
“不如,我们直接杀了这两个人,把这里的消息带回去交差如何?反正……这个村子也已经完蛋了,少两个“幸存者”,又有什么区别?啧,瞧这两个人这副可疑的样子,干脆点完事吧,咱们还要过平静的生活,不是吗?何必淌这趟浑水?”
“…………”
白痴思索着,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情报不足,无法判断威胁来源,但……”
“……恐怕出不去。”
“哈哈!有意思!好吧好吧!既然你这种擅长逃跑的小老鼠都认为出不去了,那这场游戏可就更有趣了!来吧,仔细看着这盘棋,你,打算怎么下?呵呵,人类小子,我,期待着。”
暗灭的狂语逐渐沉寂,白痴重新抬起眼,依然如置身事外的观察者一般,审视着那对峙的众人。
“戴劳!”
胡桃的声音拔高,带着属于帝国公主的威严。
“把剑收起来!我命令你!他们是受害者!不是你的犯人!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慢慢问清楚!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戴劳紧盯着胡桃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似乎在权衡,几秒钟的沉默对峙后,他似乎确认了初步的威慑效果已经达到,便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手腕一转,那半截出鞘的长剑“唰”地一声,带着寒光归入鞘中。
“是,小姐,是我失礼了。”
戴劳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恭敬,但那无尽的压力仍在众人头顶盘旋,让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沉重得令人窒息。
胡桃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惊魂未定,跌坐在地的男人,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叔叔,别怕,我们……只是太紧张了而已,外面那些……那些冰尸,太可怕了,你们能活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快告诉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怪物是怎么来的?还有,为什么……为什么大家的舌头都被……”
“还是……由我来解释吧,尊贵的小姐们,和先生们。”
此时,方才那躲藏在拐角处的女人似乎终于为自己的孩子和丈夫鼓足勇气,缓缓从那里走了出来。
借着那一旁油灯里的光,这时候白痴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女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一点的女性,虽然惊吓过度,但可以看得出这还是一个挺漂亮的女性,一张瓜子脸上点缀着一只小小的樱桃唇,略显散乱的头发给人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魅力,只不过此刻,却是略显肮脏了一点,此时,她的怀中抱着一位三四岁左右的男孩,正紧紧抓着母亲的衣领。
“孩子们,你们好……我的名字是戴丽雅,这位是我的……丈夫,也是德萨普什的村长。”
“啊?他……他是你的丈夫?”
胡桃愣了一下,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那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的小胡子男人,又看了眼这个散发着成熟美丽的漂亮女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呃,是……因为爱情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不妥,脸也先一步微微红了起来,而这突兀的话语落在戴丽雅耳中,自然也让那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两抹红晕。
“……是的,尊贵的小姐,虽然……看起来的确不大相称……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现在应该……是现在村子里,仅剩的活人了吧……”
戴丽雅抱着孩子缓缓走向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叹了一口气,而胡桃也连忙在她身前的木墩上坐下,急切地追问道。
“那么……的确是你们发出的委托,对吗?”
“……嗯。”
“可是……你们呈现的任务委托明明只是说村庄遭到了三级魔兽的侵扰,损失严重吗?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
不说还好,一说胡桃就立刻激动起来,一想起方才那亲眼所见如地狱般的场景,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地颤抖。
“……抱歉,小妹妹,因为那封委托,已经是我们一个月前寄出去的了……”
“一个月前??也就是……五月份?!”
“……准确来说,是五月中旬,不过算算时间,风吹沙收到委托再派人前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了……只是……”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们完全没能预料到,仅仅一个月……情况会恶化到如此地步……”
“那个时候,我们德萨普什的情况还远远没有这样糟糕……那时,只是从树林中,偶尔跑出几只被厚厚冰层覆盖着的野兽……狼、狐狸,甚至还有熊……它们基本只在夜晚出现,带着刺骨的寒气,冲进村子,破坏庄稼,撞毁棚屋……的确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和恐慌,也有人受了伤……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因为我们村子里有不少灼技中期的强者,组织起来也能应对,所以,我们当时并没有当一回事。”
她看了一眼地上沉默垂头的丈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也是在那时候,我的丈夫组织了我们村最为强壮的男人们,去往森林中,捕杀这种从未见过的野兽……可,没能成功……那些魔兽,它们似乎……杀不死,甚至还有好几人受了很重的伤,被冻伤了肢体,不得不截肢……从那以后,村子受到的袭击越来越频繁,范围越来越大,而且,气温开始变得越来越低,明明已经是五月,却冷得像是深冬,我们赖以生存的庄稼……也快要枯死了…………”
“我的丈夫……最终认定这是一种从未见过,而成群出现的三级冰系魔兽群,他别无选择,这才以村长的名义,向风吹沙发出了紧急求援的委托……”
“可也就是我们发出委托的第二天晚上,变故就发生了……”
戴丽雅顿了一下,猛然抱紧了怀中有些昏昏沉沉的小男孩,随后继续开口。
“那一天晚上……最为恐怖的魔兽潮爆发了,它们不再是一只,两只,而是如冰潮一样大量从包围着村子的森林中倾泻而出,开始大面积的屠杀村民,还是有组织的,疯狂的屠杀!……他们的数量太多,还是三级魔兽,凭我们这样的平民,还有那些受伤的战士,根本难以抵抗!哪怕是靠着火焰,也差不多只抵抗了半周左右,我们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它们,是怎么杀人的?”
一个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话题,刺破了戴丽雅的情绪宣泄,白痴抬起头,注视着戴丽雅,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沉浸在叙述中的戴丽雅和胡桃都不禁愣了一下。
胡桃疑惑的看着白痴。
“应该……是那些冰刺吧,我们来的时候不都看见了吗?而且,那只熊的手上也出现了冰刺,不是吗?怎么了,白痴?”
白痴没有回应胡桃的疑问,只是依然将目光锁定在戴丽雅身上,而戴丽雅被白痴那冰冷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接触,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点了点头。
“……没错,它们不仅能大范围射出冰刺,还能瞬间将人冻成人棍……而且,它们还有一种极其邪恶的……“癖好”,它们会蹲在被冻僵或是被冰刺杀死的村民尸体旁,用那冰爪撬开嘴巴,硬生生地把……把舌头……扯出来!然后……然后……死去的村民,也重新站了起来……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实在是太可怕了!那场景!简直就是恶魔!”
“别说胡话,我没那兴趣。”
暗灭突然也插了句嘴,只不过没人能听见。
“……总而言之,它们是很恐怖的生物,在我们发出委托的第二天,我的丈夫就意识到他的判断,可能出了大错,那些东西,绝不可能仅仅是三级魔兽……但在那时,我们已经被完全包围,想要强行逃出村子,那些山坡上的尸体,就是后果……”
“…………”
路西菲尔和白痴的眉头同时皱了一下,路西菲尔抬起头,再次审视了一下这两位“幸运儿”,而白痴也再次低下了头,同样继续他的思考,胡桃对他俩的样子有些奇怪,但现在更重要的事显然是戴丽雅的叙述,也就并没有多问,重新将头转了回来。
“而我,和我的丈夫也是在那个地狱般夜晚被袭击……凭借着家里有个地窖的幸运,逃进了这里,可惜,我的丈夫和另一个孩子还是受了伤,被硬生生拔掉了舌头,而我和这个小宝宝,则被丈夫保护着,逃过一劫……直到你们到来。”
“孩子们?你们还有别的孩子吗?他们在哪里?还活着吗?”
“……嗯,没错,我们有两个孩子,一个,就是我手中的这个小宝宝,他的名字叫史蒂芬。”
“另一位,则是我六岁的儿子,现在,也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