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的巨大石窟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于一处火堆前,静静面对面坐着。
“小家伙,真不吃些东西吗?再这样饿下去,你的身体恐怕会出问题。”
“…………”
这是一个男人,他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了起来,甚至连两只眼睛也被绷带蒙住,除了鼻子下方开了两个孔用来呼吸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的地方暴露在他人面前。
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马甲,下身着一套同样深黑色的裤子,而他的正对面,则是一个八岁左右,面容瘦削的小女孩,此刻,二人正背对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坐着。
“瞧瞧你,自从我把你从那峡谷下救起来,直到现在,你都始终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就一直自顾自地掉着眼泪,你就这么恨我?”
“……你去死。”
小女孩仍在哭着,她紧紧咬着牙,那当日的惨状,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呵呵,真是纯粹的恨意,不过,你会这样也是必然,毕竟,的确是我害了你们村子,害你再也无法回到你那温暖的幻梦,不是吗?”
“…………”
“……不过真没想到,这才刚刚两天,你家人设的这个局就被人看破了……未免太快了一些,虽然的确粗糙无比,但我,本来以为可以多玩几天呢。”
“……他们才不是我的家人。”
小女孩的声音更低,带着被触及伤口的颤抖。
“呵。”
绷带人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踩碎冰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从洞窟入口的方向传来,绷带人露在绷带外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充满赞赏意味的笑容,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
“小家伙,既然你不说话,那不妨,由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没在意仍然默不作声的小女孩,自顾自地开口说道。
“…………”
“故事的开端,始于不久之前,我……或者说“我们”,得到了一条颇有趣味的情报。”
“风吹沙……出了一个强得……堪称“可怕”的天才。”
“起初,我并不在意,天才?呵,不过是路边稍大些的石子,在繁华一点的地方,总能见到几个自以为能够手握星辰的年轻人,自诩为“天才”,只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不一样。”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仿佛在嘲弄过去的自己,接着,却又带上了一丝凝重。
“那是一个年仅十岁,便已踏足“臼骨”等级的天才,不,这称呼太过轻佻,确切地说,是“怪物”,毕竟,在悲伤大陆漫长的历史当中,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我闻所未闻,毫无疑问,这已彻底超越了天才的范畴,踏入了非人的领域。”
“按照常理,此等瑰宝,理应被雄鹿帝国视为无上珍宝,深藏于重重壁垒之后,并倾全国之力悉心浇灌,以期日后成长无比的战略武器……”
“可惜啊可惜……”
绷带人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戏谑。
“这位可爱的“小雌鹿”,却似乎不懂得,究竟何为最为强大的匕首?呵呵,可惜雄鹿帝国多少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而她运气也格外不错,目前,也只有我们这些……对雄鹿格外关注的人,真正注意到了这颗冉冉升起,却过于耀眼的“灾星”。”
“我的使命……呵呵,抱歉,这个不能当做故事讲给你听,你只需要知道很重要就是了。”
“不过,就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这样一个“怪物”,就这样突兀地横在了我的棋局之前!想想看,一个十岁的臼骨!这怎能不让人如芒在背?我们后续那些精妙的布局,倘若因她而横生无法预估的变数,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与其在未来的战场上绞尽脑汁去对抗一个成长起来的怪物,不如……趁着她尚在可控范围之内时,将这颗不安定的种子,连同她可能带来的所有变数,彻底掐灭在萌芽之中!”
“所以,我必须得杀了她。”
他的杀意,毫不掩藏。
“孩子,你可能无法理解这些博弈背后的逻辑,但我得告诉你。”
绷带人转向小女孩的方向,语气竟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根基是什么?是庞大的军队?是丰饶的资源?或许都是答案。但无论哪种说法,最无可辩驳,且最核心的那一个,永远是“人”!只有拥有持续不断的人才,那么即使是一个小国,那也有发展壮大的一天!而扼杀这样的“人”,就是在摧毁一个帝国的未来脊梁!”
“当我的那位老朋友莫名其妙折损在风吹沙的那一刻,我便开始真正重视起这件事,接过了他未竟的任务,也拿到了这片边境的情报网,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准备……编织一张足以捕杀“怪物”的天罗地网。”
“丰收之神,维门……”
“多么完美的助力,不是吗?有这样一位货真价实的六级魔兽存在,毫无疑问能够帮助我达成目的,而我自身,同样是臼骨等级,唯一的顾虑,只剩下如何将那位“小雌鹿”,精准地诱入这片为她精心准备的……围猎场。”
“只不过,你那贪生怕死的父亲,倒是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用那么多“无辜者”的生命,换来了一个月左右活下去的时间,只有这一点,他还算称得上……可圈可点。”
“你说对吗?小家伙?”
绷带人微微偏头,这一次,他的问话对象,绝非眼前的小女孩。
冰冷的空气,如潮水般肆意地从洞外的黑夜涌入,不知何时,天上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仿佛遮蔽了天空,吞噬了月光,将整个世界再次染成白色。
洞口,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个身影的主人,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连最后一点人性的微光都已湮灭,化作比黑夜更浓郁的虚无,一股令人窒息,仿佛要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正以他为中心,无声地蔓延开来,他手中紧握的漆黑色长剑,也正散发着不祥的死寂。
“呵呵,真是令人惊叹的速度。”
绷带人微笑着拍拍手,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仿佛是在玩一场游戏,在他身侧,那个八岁的小女孩瞬间没有了身影,再一看,她竟然已经被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抱在了怀中。
“看来这些年,风吹沙盛产的怪物,还不止一个两个呢?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需要为了两个加起来年纪可能都没我一条胳膊长的孩子,如此绞尽脑汁。”
“…………”
没有任何言语,白痴猛然踏前一步,踩实步伐,殇之剑,迸射而出!他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脚下的冻土瞬间炸开细密的裂纹!“殇”,撕裂空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直刺绷带人的咽喉!
铛——!!
白痴这必杀的一剑,竟被一面凭空浮现,厚达半米的冰墙挡下,冰墙表面,被“殇”刺中的地方,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但终究没有破碎,而凛冽的寒气顺着剑身喷涌而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持剑的手臂冻结!
“何必这样着急?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就在刚刚,你也已经听说了,在八月一号,丰收之神维门,才会出现,不是吗?”
“…………”
白痴面无表情,手腕一抖,漆黑的剑刃瞬间在冰墙上连斩七次!让那坚韧的冰墙在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剑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疯狂蔓延!
咔嚓!轰隆——!
冰墙瞬间彻底崩解,化作碎片,四散射出!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低估了你。”
绷带人站在飞舞的冰晶碎片中,身形没有丝毫晃动。
“只可惜,那个时候,我也已没多少时间再来亲自布局了。说真的,经过我长期的观察,那位“小雌鹿”,确实像个空有力量的莽撞蠢丫头……倒是我忽略了,她的身边,竟蛰伏着你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到可怕的野兽,我手下的那帮盯梢的蠢货,也只是传来你和另一个丫头在陪这个小雌鹿玩什么恋爱游戏,听起来就蠢极了。”
“抱歉,扯远了,不过,看着你……倒是让我有些想起我那个笨蛋徒弟了呢,现在的他也很聪明了,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
“…………”
白痴的声音,如同他的眼睛一般,冰冷无情。
“……你,是谁。”
“与其执着于我的名字,我更想和你……下一盘棋呢。”
绷带人摊开手,笑着。
“小家伙,不如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如何看穿这村子表象下的陷阱,最终找到这里?”
“这局由那个男人布下的棋局,虽然称不上精明,但胜在足够残忍冷酷,一般孩子,绝不会有如此冷静的心,分析这一切背后潜藏的东西,作为胜者,来分享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如何?”
“…………”
“…………”
“……找到你,并不困难。”
让所有人都感到一丝意外的是,白痴竟然真的在此刻开口,似是准备开始解释,以至于刚刚就一直在莫名其妙冷笑的暗灭,都在他脑海中感叹了一句难得!
“……你根本,就没藏,而这个小山村,能通观全局的,也只有这里。”
此时,胡桃也横抱着怀中那个仍在流泪的小丫头,警惕地走近。
“喂!白痴!你搞什么鬼?!你没听到他刚才骂我蠢吗?!他骂我啊!快点我们一起抓住他!带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回家不好吗?!”
“…………”
白痴无视了她的叫嚷,只是手腕一翻,收起暗灭,然后,他就像回到了自家木屋般,径直走到火堆旁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并示意胡桃也过来,胡桃满脸问号,但也只好上前坐在他的身边,边拍着怀中小妹妹的背,边警惕地盯着绷带人。
“在曾经,我的师父,告诉了关于魔兽的知识。三级魔兽,拥有远超普通野兽的智慧和力量,能够形成一套自上而下的组织系统,其实力,不可小觑。”
“哦?然后呢?”
绷带人饶有兴致地追问,又转过身,随意地一打响指,一个冰封王座便出现在他的身后,绷带人翘起一条腿,手肘支在王座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一副准备聆听的姿态。
“然而,在这次事件中,我们所遭遇的袭击者,它们的行为,与真正的三级魔兽,存在根本性的差异。”
胡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仔细回想着自己当时观察冰鬼时的发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观察过冰鬼。
“首先是本能的缺失。”
白痴继续说道。
“真正的生命,无论智慧高低,都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愤怒、恐惧、贪婪、求生……这些情绪驱动着它们的行为,即使是三级魔兽,在面对致命威胁时,也会表现出畏惧,逃跑或者暴怒反击等符合其生存逻辑的本能反应。”
他微微抬起眼眸。
“但袭击村庄、追杀我们的那些东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