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翠绿色的小鸟从窗外飞过,在阳光下,留下几分斑驳的光影。
白痴感受到了这阳光的温度,于是,他缓缓睁开了眼。
距离他带着那颗有些沉重的心脏走向村庄,去往那个坍塌严重的地窖,将被路西菲尔用福音书书页层层保护起来,只留下一个呼吸孔的小面包抱在怀里,并瞬间失去意识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记忆中,似乎隐约还记得昏迷前的场景,在那个时候,他的身上各处迅速裂开一条条的缝,接着,缝张开,变成血色的瞳孔。
短暂的刹那之后,血色瞳孔喷出,血水如同浓雾一般,从那遍布的伤口中喷了出来,也带走了他的所有意识,耳边唯一残留的,就只剩下面包那带着无限依恋与恐惧的嚎啕大哭声。
而再次睁开眼呢,小面包正趴在他的胸口,睡得正沉,此时,这小家伙呈大字摊开,那小手和小腿张的大大的,努力伸展到极限,拼尽全力地抱紧自己的胸口,好像都快要嵌进他的身体里,粉色的发丝粘在她那汗湿的小脸上,眼泪口水流得自己一身……看得出来,在他昏睡的这一天里,她又哭了很久很久。
……果然,之前那过于严苛的教育方式还是改一改吧,如果真让她伤心出个好歹来,自己又会多出一堆麻烦事。
白痴摸了摸她那细软的粉色头发,忍不住叹了口气。
“呵呵……醒了啊,人类小子,“第二狱”的滋味……享不享受?是不是,回味无穷?”
刚一醒来,暗灭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就从脑海中响起。
“不过果然,以一个十一岁孩子的身体要接受“第二狱”还是太过勉强,即便你现在已经比大部分人强,但依然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呵呵,算啦算啦,等到你再长大一点再用吧,毕竟,我们总是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
白痴照常没有回应暗灭的聒噪,只是轻轻托住小面包的背,抱着她缓缓坐起身来,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确保自己的动作不会吵醒她。
“喂!你为什么一醒来就去惦记着照顾你那个小麻烦精!你就不能分点心思多跟我说两句话吗?!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无趣的宿主!”
“…………”
白痴冷冷地瞥了眼暗灭,全然不理,又转过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简陋,通过装饰来看,这应该还是在德萨普什中,某个相对完整的房子里。屋内,有两张床,他所在的床边,放着那被他带回来的巨大心脏,床头柜上,则摆放着不知道哪里带来的新鲜水果,还带着露珠。
而另一张床上,则躺着睡姿极为难看的胡桃。
此时,她一只光溜溜的小脚丫大大方方地露在被子外边,那精心打理的双马尾已经完全散开,栗色的长发铺满整个枕头,难得的露出白痴几乎从未见过的散发样貌来,不得不说,那留着口水,嘴里还吃着一节发丝的模样的确称得上可爱。
“呵呵,瞧瞧,我都忘了这里还有位小公主了!看看她这副毫无防备,门户大开的样子!还真是信任你的很呐!喂喂,白痴,既然你醒了,不如我们来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趁她毫无防备的现在……将我狠狠捅进她那细小的脖颈里!然后瞧瞧!她那号称能自动做出闪避的“血善”,究竟能不能躲开这一击!”
“当然……我更建议你开启“无心”哦,呵呵呵……我保证,她连哼都哼不出一声来……”
白痴沉默了,这一次,他居然罕见地没有无视暗灭的疯言疯语,他回想起了之前自己用那毒饼试探她能力的时候,她居然真能对这其中的恶意做出反应并闪避开来。
这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人,只要是任何似乎能够夺去她生命的东西,都能被闪避开……如果在某个未知的未来……她真的成了自己的敌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那岂不是完全无解?果然……还是应当试探一下,多掌握一分她的底细,就是多一份保险……这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白痴立刻抬起头,右手一抖,抽出匕首形态的暗灭,在它疯狂的大笑声中缓缓朝着胡桃走去,那双漆黑的瞳孔也在瞬间失去焦距,而那把冰凉的匕首,也对准了那少女白皙脆弱的肌肤。
啪嗒。
门开了。
路西菲尔端着一个小水盆,盆沿搭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此时,她已经重新换上了她那身黑白女佣裙,冷冷地看向了那坐在胡桃床边,手持漆黑匕首,静静削着苹果的白痴。
“……………………”
“……………………”
路西菲尔紧盯白痴,白痴也全身心投入眼前的苹果上,对进来的路西菲尔熟视无睹,这两个人一见面,总会上演一出令人窒息的无声默剧,如果胡桃现在醒着,她必定会大吼大叫起来让他们赶紧说说话。
路西菲尔:“……白痴阁下,您,在做什么。”
白痴:“……削苹果。”
路西菲尔:“……您为什么开着心武?”
白痴:“……无心之武,能让我的注意力得到大幅度提高,这样,我就能为公主削出最完美的苹果来,路西菲尔,这就是我细腻的心,你,感受到了吗?”
路西菲尔:“……………………”
长达半分钟的死亡凝视后,路西菲尔选择了终结这场无声的角力,面无表情地走向前,放下水盆,轻轻拍了拍睡得正沉的胡桃,轻声说道。
“公主殿下,请起床。”
“呜……”
胡桃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对路西菲尔的声音置若罔闻,似乎是终于觉得冷了,她摸索着,一把将旁边的被子扯过来裹紧自己,翻了个身,再次沉入梦乡。
“公主。”
路西菲尔当然不会作罢。
“呜……路西菲尔……我太累了,让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
“……您已经睡了整整一天,再过一会儿,负责前来接应我们的帝国骑士就要到了,团长昨日已经发过信号,如今,她也已经离开。”
“呜……”
“…………”
路西菲尔不再多言,直接伸手,拉开了胡桃的被子,又将她扶坐起来,也不管对方到底睁没睁开眼睛,拿起一旁已经拧得半干的毛巾,为她擦拭起嘴边的口水来,擦拭完毕后,白痴冷冷地瞥了眼这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公主,直截了当地把手中的苹果塞进了胡桃嘴里。
“呜……嗯……好吃……谢谢你啊白痴……咦?不……不对!”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残留的睡意瞬间被惊恐取代!
“啊啊啊啊——!!你你你你——!!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的?!谁允许你进来的?!路西菲尔!快!快把他赶出去啊!!”
“…………”
好吧,看来真的是睡傻了。
“公主,请清醒一点,这里并非是您的寝宫,而是德萨普什的一间小房子里,是您把他扛进来放在这里的。”
“啊?啊,啊……哦,我想起来了。”
胡桃眨了眨眼,混沌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瞬间飞起两朵尴尬的红晕,只好拿起嘴里的苹果啃了起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而,因为她这一叫,另一边的小面包也被她吵得有些不自在,又因为没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一时间又呜呜地小声抽泣起来。
“……两个麻烦精。”
暗灭在脑海中不爽地冷哼,可它也只能看着刚刚借血善本能确认了苹果没毒的白痴走上前,将那个粉团子重新抱在怀中,也为她削起苹果来,那小小的身体立刻如同树袋熊般本能地攀附上来,呜咽声也渐渐微弱下去。
可此时,路西菲尔却是又将冰冷的目光转了过来。
“……白痴阁下,您为面包小姐削苹果,怎么不开启心武了?”
白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滞了片刻,紧接着,他的双眼又瞬间失去聚焦!化作了虚无!
“……我开着的,路西菲尔,你看错了。”
“…………”
“…………”
“…………?”
胡桃狐疑的目光像在白痴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和路西菲尔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来回扫视,最终,她认命般大大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唉……算了算了,你们两个怪胎……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这打哑谜的毛病了……”
她小声嘟囔着,用力咬了一口苹果,仿佛在泄愤。
“……真是的,明明是我的女佣,怎么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说话呢?气死我了……”
“喂,白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之前看着……怪吓人的……”
胡桃瞥了眼那藏在他右手袖管的锁链,忍不住回想起来白痴身躯裂开,喷涌出血色瞳孔的恐怖景象,那画面让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又肉疼又后怕。
“疼吗?”
“…………”
白痴没有回应胡桃关切的询问,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他削下一小块苹果果肉,小心翼翼地递到小面包嘴边,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张嘴含住,开始**咀嚼起来,胡桃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些许,暗自松了口气后,便将目光转向正在为她梳理打结长发的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之前那个戴面具的姐姐,已经离开了吗?”
“嗯。”
“哦哦……好吧,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呢……那……戴劳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吧?”
虽然平时总是看那位高傲刻薄,脸上总是带着讥讽笑容的贵族少爷不爽,但想到当时他肯定也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凶险,最终却还是带来了援兵,心中就不免有些沉甸甸的。
“嗯,团长提及,当时她正准备离开雄鹿帝国执行任务,途中接到陛下急讯,便调转方向往这边赶来,当时,她恰巧在附近驻扎休息,忽然看到远处突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便循迹而至,救下了戴劳阁下,如今他身受重伤,已经被团长叫来的人带回去了。”
“没想到戴劳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的,如果不是那位姐姐来得及时,说不定……哼!看来前几年我对他的特别指导还是有点效果的嘛!”
“嗯……不过他受伤严重,听团长说,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全身上下没几处好的骨头,我交给他的燃血药剂也全部消耗光,之后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
“唉……辛苦他了,不过,只要活着就好,他可是很抗揍的,最后肯定能挺过来的。”
“嗯。”
“啊,对了!小玛琳呢?她有没有受伤?之前我太累了,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就睡下了……”
“请放心,她平安无事,现在,正跟她的两个弟弟在一起,情绪……还算稳定。”
…………
…………
“弟弟……还能说话吗?”
在他们那已经坍塌了半边的家……或者说,残骸前,玛琳正小心翼翼地牵着那三四岁的小家伙,又扶着虚弱的,刚刚从昏迷状态苏醒过来的二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呜……呃……啊……呜……”
但那口腔中的空洞如同最为无情的嘲笑,冷冷地向她宣告着残酷的现实……没有声音,只有徒劳的开合,和那双同样盛满痛苦与茫然的眼睛。
“…………”
玛琳沉默地望着弟弟苍白而痛苦的脸庞,那双早就哭肿的眼睛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再一次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向角落里那个碎掉的相框,如同看向这已经支离破碎的家……罪恶的家人,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弟,以及一个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的弟弟,瞬间淹没了少女稚嫩的心房,让她心中塞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茫然无措的重压。
“……走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波澜的男孩声音却是在此刻,突然从背后响起,玛琳吓了一跳,赶紧将两个弟弟护在身后,又充满警惕地转过身,看向眼前的人,这才发现是那位黑色头发,好像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哥哥。
“……去……去哪里?”
玛琳的声音带着颤抖,对于眼前这个面无表情,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的男孩,玛琳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却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吹沙。”
白痴看着她,又看向她身后那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家伙,沉默了片刻。
“去风吹沙,说不定,能救。”
“……?!”
玛琳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真……真的吗?!”
下一刻,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一直压抑着她的绝望,终于在此刻撕破了一个小口子。
“……嗯,公主,会帮你们。”
白痴微微点头,接着便不再解释,转过身,走出门外。
“……走吧。”
“等……等等我!”
巨大的希望瞬间淹没了玛琳心中残留的恐惧和悲伤!她迅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手紧紧牵起失语弟弟的手,另一只手将小弟弟牵得更紧了些,跌跌撞撞地追出了门外,来到白痴身边。
白痴微微侧目,看到一抹清晰的光,从她眼中绽放出来,她仰着小脸望着自己,高兴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小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
白痴收回目光,越过玛琳,投向不远处正向这边挥手的胡桃,声音平淡如常。
“你该谢的,不是我。”
他抱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小面包,迈开脚步,朝着那抹跳跃的栗色身影走去。
直到此刻,这场交织着血腥与阴谋的“A级任务”,才算是真正地落下了帷幕,白痴抬起头,看向前方路西菲尔身旁那正牵着玛琳,兴奋地讲述着什么的胡桃,又瞥了眼被帝国士兵押解在身后,似乎终于是从丰收之神维门的迷惑中清醒过来的,大声叫嚷着“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的戴丽雅。
哦,顺便一提,村长已经化为一座冰雕,炸了。
白痴很快转回视线,将所有目光落回了怀中,此时,小面包仍仰着小脸,边玩弄着手指,边用那懵懂而仍然带着试探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白痴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那并不猛烈的阳光映照下,跟随着前方的人群,朝着那来时的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