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那场袭击给予了所有人以重创,连续的炸药和沙尘暴几乎将列车摧毁殆尽,但路西菲尔的效率堪称惊人,第一时间便向皇城传递回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雄鹿国王。
大致三天后,皇室便得到了这一则沉重的消息,而如今,这位王者正端坐在空旷的礼堂之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水,唰唰的落着。
水幕之后,那位王者流露出以往不常有的担忧表情,能让这位父亲如此牵挂的,除了他那让人又爱又气的掌上明珠,还能有谁?
“这孩子……做事真是半点都不肯动动脑子!也不把我的嘱咐放心上,莽莽撞撞,这下好了,一脚踏进别人的陷阱里了吧……唉,把那个小伙子也拖下水了……”
他低声自语,像是责备,又像是担忧。理智上,她的女儿实力出众,再出事,能出到哪里去呢?难不成那个所谓帝国边境出现的叛乱者,能成千上万人突然一起凭空出现在帝国境内,围剿她不成?虽然胡桃平时不经常用她那心武,但她父亲本人,多少还是见识过的,足够她自保,而现在,还有个人守在她身旁……似乎没必要太过担心。
“呵呵,陛下,您这番丝毫不关心的话语,若是被我们那位娇贵的小公主亲耳听见了,恐怕又要委屈得掉金豆子,记恨您这个“狠心”的父王好一阵子了。”
““狠心”?呵,可能是吧……不过,不是还有你,给我物色的那个“女婿”在吗?我之前也特意观察过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心思缜密,意志如铁。就是性子太过沉闷了些,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不过,倒是也恰好跟我那娇气的丫头互补,能教她一些皇室里学不到的东西……”
“不过啊,坎帕,我还是得说一句啊,这个“女婿”,来的是不是太早了些啊?胡桃才多大啊?”
王者用手撑住脑袋,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危险的审视,对此,坎帕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
“这话,一年前您就说过了……至少,您心底挺满意的,不是吗?”
“行吧行吧,我也懒得说你,只要能把胡桃给我带回来就行,其他一切,我不在意……不过……”
他话锋陡转。
“沙漠广大,大得过了头,他们掉下去的峡谷,还是我们雄鹿境内最为广阔,最为凶险的一条天险,即便是派出精兵,恐怕也如大海捞针,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如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走到哪里去了,又会不会遇上新的陷阱……算了,虽然没什么概率能找到他们,但之后还是派些兵力出去吧……也当做买个安心。”
坎帕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然后这边……乖离突然传回密信,说已经确认那反叛组织,来自于黑龙帝国!但可恨的是,那几个活口刚要吐露关键计划,体表瞬间凝结成冰雕,砰的一声炸的粉碎!”
他猛得一拍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啧,麻烦!这几年我们两国间表面关系还算平衡,倘若仅凭几个死无对证的“冰渣”就去兴师问罪,被他们矢口否认,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栽赃陷害,甚至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得不偿失……不行,只能日后再另寻机会!”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古德塞家那小子,也挺不错的,也幸好是这两年磨了磨他那高傲的性子,总算是有了点能担事的样子……”
“的确,看来我们的二王子殿下也并非全然耽于享乐,还是知晓分寸,在为国事尽心的,不是吗?”
“……哼,他让你来给他说好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私下那些“雅好”!堂堂王子!成天流转赌场,算什么样子?!”
“……呵呵,人无完人,陛下。总得有些消遣,只要无伤大雅,便由他去吧。”
“……哼!算啦算啦!说再多也是徒劳!反正我如今最在意的,也就只有我这位不听话,不省心的傻丫头!”
“只盼望着,我这小丫头经过这一遭,能够真正长大一些,做事前多思考一下,别再莽撞行事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随后,一个更隐晦,更属于父亲的担忧悄然浮现,带着点尴尬和忧虑。
“还有那位女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虽说这事若真能成,也是一桩美事……但那小伙子,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我那丫头……她也一直对情啊爱啊感兴趣的很……但他们年纪毕竟还小……”
他顿了一下。
“这茫茫沙漠,孤男寡女,朝夕相处,生死与共,我女儿……长相也实在活泼可爱……”
“……可别……突然……禽兽之心爆发啊……”
坎帕闻言,脸上浮现出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强忍着,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又笃定的轻笑。
“……呵呵,陛下,这您才是真的多虑了,那可是块真木头。”
“希望如此吧……”
王者长长地,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视线拉回那片死寂的沙海,放眼望去,沙漠沉寂依旧,一如那逐渐下沉的太阳,白痴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毫不温柔地推了推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沉的胡桃。
“唔……?”
胡桃被推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像只被强行唤醒的猫,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往更角落缩了缩,试图抓住那点残留的睡意。
白痴没有给她赖床的机会,直接将一杯水塞到她手里,然后迅速转过身,利落地收拾行囊,将仍在熟睡的小面包小心翼翼地用布条固定在自己胸前,确保她不会被颠簸惊醒。
“……喝完,出发。”
冰冷的声音,简短的如同命令。
没办法,胡桃只好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随后,她便以淑女的姿态端坐在原地,伸出白皙的手,以一个标准的,带着皇室矜持的姿势悬在半空,等待着。按照皇室的规矩,此时应该有一位贴身女佣,恭敬地服侍她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起床。
“……嗯?”
等了半晌,预想中的搀扶都没有到来,她这才睁开眼仔细一看,发现那个白痴居然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就她这喝水的一小会儿,他的身影竟然已经在几十米开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胡桃被气清醒了,愤愤地咬了咬牙,快速起身,拍拍裙子,捏着拳头就跟了上去。
“喂!等等我!白痴!你给我站住!等等我啊!”
时间在单调的重复中悄然溜走,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胡桃,白痴和小面包三人就一直持续着这种单调的旅程,白天在炎热的岩洞或沙坑中蛰伏,夜晚则在冰冷的沙海上跋涉。
沙漠的辽阔仿佛永无尽头,无论走了多远,视野所及之处,除了那形态各异的沙丘,仍是沙丘。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向导也容易迷失方向,更何况是首次深入沙漠的白痴?有好几次,望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象,他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为什么直到现在,别说城镇了,就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得益于白痴的充足准备和精打细算,食物,水方面省着点吃,几乎都不成问题,再加上他与胡桃两人本身实力强横,足以应对沙漠中潜藏的物理威胁,这一段路程,竟走的竟颇为轻松。
如果忽略掉胡桃时不时就用一种莫名其妙,混合着气恼和询问的眼神瞪着他,噘着嘴,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倒也算得上正常,而白痴也实在懒得去琢磨她到底又在发什么脾气,只是依然沉默地走在最前面。
旅途的最开始,胡桃还会因为曾经从未感受过的压抑,和始终悬在头顶的追杀阴影感到紧张和害怕……那德萨普什的惨状,列车上飞溅的鲜血,玛琳肩头的血洞……种种画面交织,让她恨不得赶紧回到风吹沙,看看大家都还好吗,加上白痴之前那番冰冷的指责,让她每每想起,心头都像压着巨石,喘不过气。
然而,时间是最好的疗药,尤其对于这位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的小公主而言,很快便恢复得差不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垂头丧气了,转而在夜间的跋涉中变得活跃起来,不停围着白痴和小面包身前转个不停,叽叽喳喳说着各种话,意图用她的聒噪撬开白痴那张冰冷的嘴来。
她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非要看看这个大白痴脸上,到底会不会露出点别的表情来?就算是对她生气也好啊!至少,这样也能让她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屡屡冒犯公主威严的无礼之徒!
哼!我一定要让他露出其他表情!不择手段!
她暗暗发誓,只可惜,她的对手是块浸透了冰水的顽石,任她如何蹦跳,依旧岿然不动,唯一的效果,大概就是把小面包也感染得吵闹起来,咿咿呀呀地跟着“助威”,这份加倍的热闹,才真正让一心只想着计算路程,警戒危险的白痴,感到切实的……头疼。
现在的胡桃,早就把那所谓的沙漠逃亡抛到悲伤大陆外头去了,心态活脱脱更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旅游,偶尔赏赏沙,看看星空,也蛮不错,而那所谓的生与死呢?
哦,那是白痴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她和小面包的。就比如此刻的星空之下,白痴刚用暗灭挖好今天用以休息和藏身的深坑,那一连串属于少女和幼童的清脆笑声便钻进了他的耳朵。
白痴面目表情地回头一看,却发现是胡桃又抱着小面包,大呼小叫地从沙丘上一滑而下,大概是玩的太疯,一个没维持好平衡,两人便尖叫着双双滚作一团,带着面包一起结结实实吃了满嘴沙子,白痴看着,额角似乎有青筋在跳动,忍不住地满脸黑线。
“搞什么名堂,怎么真把沙漠求生玩成家庭旅行了?呵呵,她们倒是玩得开心,让你负重前行!喂,白痴,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瞧瞧我们这位毫无紧张感的小公主……要不我们上去捅她一刀,放点血,让她彻底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沙漠求生?”
“……要找死,你自己去。”
“……嘁!你这大窝囊!”
当玩够了,闹累了,肚子咕咕叫了,就会想起来找白痴了,另一边,当胡桃终于把嘴里的沙子全部吐干净,抱着同样满嘴沙却还在傻乐的小面包,赤着脚,又噔噔噔地跑回来了。
“喂!白痴!我饿了!”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声音嘹亮。
“叭叭~~!”
小面包也有样学样,立刻举起小手,咿咿呀呀地表达着同一个迫切的诉求。
“…………”
看着眼前这两个只知道吃白饭,毫无危机感的家伙,不知为何,白痴心中竟罕见地萌生出一丝不舍……他看着手中那点珍贵的食物和清水,再看看她们那副“快点给我”的坦荡表情,一时间,他竟不太情愿将手中宝贵的食水分给她们。
唉……算了。
谁让如今的自己还指望着靠着这位公主,换取未来在风吹沙的平静生活呢?这沉重的“责任”与“代价”,只能默默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