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啊——!!”
当最后两个敌人因为恐惧彻底丧失理智,嘶吼着朝白痴与面包的方向扑去,意图将他们作为人质要挟的时候,胡桃已经从地上捡起两支箭矢,腰身一拧,臂如满弓,让箭矢携着破空的呼啸激射而出,狠狠洞穿了他们的肩膀!
嗤——!嗤——!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带着向前扑倒,武器脱手,惨叫着在沙地上翻滚,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至此,这场一对五百的战役,终于落下帷幕。
胡桃停住身形,大口喘气,扑通一声,彻底瘫坐在乌泱泱的人群正中央的血泊当中。
环顾四周……寂静取代了喧嚣,但这份寂静却被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声音填满……正是那那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哀嚎。
整整五百名杀手,此刻横七竖八地倒伏在滚烫的沙地上,血液从他们的肩胛,大腿,关节处涌出,肆意流淌,汇聚,形成了一片片反射着刺目阳光的红色湖泊。许多人肢体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对眼前这个“怪物”的极致恐惧。
“…………”
胡桃看着这由自己一手促成的惨状,忍不住地闭上眼,微微颤抖着……至少……没有死亡,大概没有……她的双手,始终狠不下心,将方才那握着匕首的手,往心脏处偏移一点。
血腥味,涌入鼻腔,可与这场战斗开始之前不同的是,此刻,那些血液竟带上了一丝甘美的甜味,以至于一股难以言喻的干渴感,仍然猛然灼烧着她的喉咙。
胡桃猛得摇了摇头,现在的她,没时间想这个,因为远处,白痴和小面包的身影,仍然静静躺在那里。
“……暗灭。”
“怎么了,人类小子?”
“……我突然觉得,她说不定真能保护我和面包一辈子。”
“啊?!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说你服了?!在看到这样的力量之后,你不去想怎么征服她,利用她……反而打算……吃这丫头的软饭?!”
“……吃软饭,也没什么不好。”
“你……!我真是……!!”
暗灭的锁链气得簌簌发抖。
在白痴的视线中,胡桃从血泊中站起身,加快脚步,几乎是扑到了他们的身前来。
“白痴……小面包!”
她抹着脸上的鲜血,语气是止不住的后怕,以及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们没事了……安全了!”
她首先伸出手指,蹭掉上面的血迹,又探向小面包的鼻息,平稳而温热。小家伙闭着眼睛,蔫蔫的,似乎只是在她叭叭的怀中,睡着了,脸颊因为高温和之前的惊吓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接着,她又看向白痴,他的状态显然更糟,皮肤滚烫,气息微弱,脱水严重到嘴唇都干裂起皮,整个人都仿佛没有了骨头,胡桃立刻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寻找任何可能存留的水源,水囊早已在战斗中不知去向,破损的单薄衣裙也沾满了血污。
“水……水……”
她焦急地喃喃自语,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害怕的渴望,扫过不远处那片流淌的,温热的……胡桃猛地甩头,像是要将那个恐怖的念头驱逐出去。
接着,她又强迫自己起身,再一次前往那片血泊之中,寻找敌人溃败时丢弃的物品……还算完整的水囊,干粮袋,还有……一些药剂师装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胡桃不认识那些东西,虽说她刚才已经在战斗之中喝了很多这样的“水”,但她也不敢把这些拿去给白痴和小面包喝。
可正当她抱着这堆战利品,准备转身将东西带回去的时候。
嗤——
剑刃刺入肌肉的声音再次从她身后传来,胡桃吓住了,立刻回头看去,却发现是白痴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小面包强行起身,拄着暗灭,将其刺入了那两个被箭矢夺去行动能力的敌人的心脏。
那两名士兵的瞳孔瞬间放大,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在瞬间凝固,消散。
“白,白痴——等等!不要!”
胡桃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白痴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冰冷而疲惫的眼神迎向她。
“呵呵……哈哈哈哈!!这才对味嘛!的确!倒是还有你这个让我感到愉悦的性格!人类小子!你无法忍受一切可能威胁你的家伙,所以,你当然会一次又一次地将敌人的血液,涂抹上我的剑身,不错!非常好!走!继续!将这些可能威胁我们的家伙全部杀掉!那五百条贱命,还在等待着解脱呢!”
“…………”
暗灭那足以撕扯理智的大笑,疯狂地自脑海中传来,白痴平静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而去,在走到胡桃身前时,他瞥过眼,静静看着胡桃那双充满惊愕的栗色眼眸。
“斩草,要除根,倘若不在这里将他们全部杀光,他们终究会卷土重来,我们,会再一次陷入今天这样的绝境。”
他说着,脚步不停,直接掠过胡桃的身体。
“放任威胁,放任敌人……这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讲,都是愚蠢至极的错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只有杀掉所有见过我们的人,我们,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安全,胡桃,既然你不愿意动手,就让我,来帮你。”
胡桃看着他,看着他又要带着小面包,将那漆黑的剑刃,刺穿人的身体,不行!她绝不想再看见他,还有小面包的脸颊沾上血液的那一刻!
“不行——!”
胡桃尖叫着猛地扑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名瑟瑟发抖的士兵和白痴的魔剑之间!
“…………”
“白痴!不行!你不能再杀人了,我……我们一起想想其他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胡桃,我这是为了我们好,你累了,让开。”
“不……不行……绝对不行……我……我是你的主人!你必须听我的!我……想想办法……我马上就想出办法来了!给我时间!就一会儿!”
“…………”
白痴看着阻挡在自己眼前的胡桃,眼神仍然平静,因为他知道,以胡桃的智商,绝对给不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而这五百多人,今天也必须死在这里。在重新得到了水的如今,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暗灭却竟然在此刻开口了。
“呵呵……瞧瞧这位苦思冥想的麻烦精,又一次挡在了我们的身前,展现她那可笑的妇人之仁,真是……让人不爽得想立刻切开她的喉咙……”
“…………”
“别不说话嘛,白痴,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会怂恿你砍了她……但,放心,这一次,我是站在她这边的。”
“…………?”
“来吧,白痴,将我的剑柄,抵在这个可爱又愚蠢透顶的小丫头额头上。”
“…………”
白痴警惕地瞥向那猩红的瞳孔。
“……你,会不会害她?”
“呵呵,放心……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现在可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你们出谋划策,尤其,是为了你呢……呵呵呵……相信我,将来你会感激我的……”
白痴沉默片刻,便抬起头,看向了使劲抓挠头发的胡桃。
“胡桃,过来。”
“啊?什……”
没等到她的疑惑开口,暗灭那冰冷的剑柄,便已经抵住了她的额头,胡桃被吓到了,下意识想跳开,但另一个充满戏谑的声音,却是在此刻进入了她的脑海。
“嘿嘿,小丫头,这是我们第一次用这种方式面对面交流吧?惊不惊喜,好不好玩?”
“?!”
这声音让胡桃一愣。
“哈……哈雷路亚?!”
“哦?你认识我?哈哈哈!看来那个老东西还真是给你做了点功课啊!”
“你……你想怎样?!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白痴继续杀人的!你别想蛊惑他!我……我马上就想出办法来了!”
“呵呵,那么紧张干什么,这小子刚刚可是特意交代了我不要伤害你呢,放心,我可是一把听话的剑,在悲伤大陆上你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我更乖巧的魔剑了呢。”
“谁信你啊?!你这邪恶的混蛋!满嘴谎话的恶魔!”
“切,不懂礼貌,雄鹿帝国的公主殿下就这点教养?算了,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斗嘴,喂,麻烦精,你不是想要这五百个废物活命吗?行,我今天心情不错,这就大发慈悲,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
胡桃愣了一下,心猛得揪紧。
“听好了。”
它说。
“你的血液,很特别……非常特别。这份名为“血善”的馈赠,可不仅仅是让你喝血回血那么简单,我曾在更漫长的岁月里,见过类似的力量……来,试着感受它。”
“现在,凝聚你的血液,不是普通的流出,是凝聚!感受每一滴血液的力量,尝试着为它塑形,感受蕴藏在其中的,属于你的力量,同时……感受它!感受感受,你是否依然,能够清晰地捕捉到恶念?随后,又能不能赋予,你的规则?”
“呵呵,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算是白痴……哦不,我是说,就算是再笨的人也该明白了,来,试试吧,毕竟,这就是你能给这些蝼蚁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什……?!”
话音未落,暗灭已缩回匕首形态,回到了白痴右臂的锁链之内。
“……你,说了什么?”
“都说了是在替你们解决麻烦!臭小子!你可是我选中的宿主!能不能对我多一点起码的信任?!我像是那种会害你们的人吗?!我是在帮你扫除未来的障碍!”
“…………”
白痴没再追问,因为在他的视线里,胡桃似乎已经有了打算。胡桃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刚刚受的伤已经因为她的能力愈合的差不多,便犹豫一下,缓缓转过头,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着白痴。
“白痴……你用匕首……轻轻戳我一下……轻……轻点啊……千万……千万要轻点啊……”
“…………”
白痴没有多问,快速抽出匕首,就要刺向胡桃的手指,但是,胡桃凭借着血善本能闪开了。
“…………”
“…………呃,这次我控制住……”
胡桃尴尬又紧张,脸色通红地再次伸出手指,紧紧闭上眼睛,全身绷紧,强行压制住那几乎刻进骨子里的闪避冲动。
白痴没有多话,快速给胡桃来了一下,胡桃轻哼一声,然后快速按照暗灭所说的,感受自己血液中的力量,并为它塑形,下一刻,一滴异常粘稠,颜色更加暗红的血珠,如同拥有生命般,艰难地从她食指的指尖渗透,凝聚出来!
胡桃看着它,接着咬着牙,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杀手,那杀手肩膀被匕首贯穿,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看到胡桃指尖那滴诡异的血珠靠近,眼中再一次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想要挣扎后退,却动弹不得。
“不……不要……怪物……不!公主殿下!我向您效忠!求求您……放过我……!”
他嘶哑地求饶。
胡桃的心脏在狂跳,指尖也在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回想着暗灭的话,随后蹲下身,无视士兵的恐惧和哀求,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她将凝聚着心武之力和自身意志的那滴暗红血珠,轻轻滴落进士兵的嘴唇。
血滴,落在他身体中的时候,依然轻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胡桃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嗡”了一声!一种奇异而冰冷的联系在她与这名杀手之间瞬间建立,就连他那恐惧与虚弱也清晰地传递回她的脑海!她能感觉到……只要她心念一动,蕴藏在那滴血液中的力量,就能瞬间化为致命的血刺,从内部将这个士兵彻底摧毁!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能够驱使他的躯体?!
这感觉……既强大,又无比邪恶!胡桃下意识抗拒起来,决定结束这场危机之后,就将这个能力彻底封存!遗忘!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胡桃缓缓开口,带着一丝她都未曾察觉的威严,接着,她继续走向前,于烈阳下的血海穿行,阳光,落在她的身体之上,投下那长长的影子。
“在我的血液进入你们的那一刹那,我,便与你们建立了连接,我能感受到你们每个人的意志。”
她再次蹲下,无视士兵的恐惧和哀求,重复着捏开嘴,滴入血珠的动作。
“但我没时间,也没精力一个个去看管你们。”
胡桃的声音越来越冷,指尖凝聚血珠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
“所以,我赋予了我的血一个规则。”
她走向第三个、第四个士兵……
“从此刻起,只要你们胆敢在心中滋生半分针对我们三人任何一人的恶念……”
滴答。
“只要你们胆敢杀人,放火,做任何危害无辜者的事……”
滴答。
“只要你们胆敢泄露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泄露关于我们行踪的半个字,或者,说出任何与我们自身能力、身份、去向相关的任何事情…………”
滴答。
“我的血……”
胡桃终于停下脚步,站在血泊中央,环视着周围数百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便会化为最致命的血刺,从你们的体内……瞬间爆发,杀死你们!倘若你们不信,尽管试试!”
这一刻,所有杀手都感到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升起,仿佛那滴血已经变成了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你们不善,但我,仍会给予你们一个向“善”的机会,这便是血善之心武,给予你们的“恩典”。”
她说。
“放心,我将“恶念”的界限……设得很宽。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明白了吗?”
滴答,滴答,滴答。
血液,一滴滴从她的手指翻涌而出。五百滴血,总量或许不多,但在如今的胡桃已经不再吸食血液补充,体力彻底见底的情况下,为每一滴血液赋予自己的力量与规则,依然是一场巨大的消耗,以至于如今的她,脸色极速惨白如纸。
当最后一滴暗红血珠融入最后一名杀手口中时,胡桃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
好困……好累……又好热……头晕眼花……什么都看不清……好想,睡觉……
她几乎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就这样沉入这片她亲手染红的沙地,彻底睡去。
就在她意识消散的前一刻,白痴不知何时已抱着小面包,拄着暗灭,来到她的身侧,将她扶住,随后,接过她的话语,面对着所有有力或无力的敌人,冰冷地开口。
“你们,服务于谁?”
白痴这次没有举剑,只是低头俯视着脚下那个血流不止的杀手,声音冰冷。
“说出来,我便允许你们活下去。”
这一刻,人的意志终于在恐惧与热浪中坍塌。
“是……!是黑龙……!唔……!!”
可话还未说完,眼前的杀手就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雕,只余下恐惧的眼神,和戛然而止的话语,给灼热的沙漠,带来一丝寒冷……
“…………”
白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
算了,至少,得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两个字,这下,坎帕的委托也已经完成。
“最后一个问题,风吹沙,在哪个方向。”
死寂。
没人再敢开口。
因为那冰雕在烈日下冒着丝丝寒气,无声地诉说着泄密的恐怖代价,所有幸存的杀手都死死低下头,不敢与白痴对视,更不敢去看那具瞬间被冰封的同伴。
直到白痴的手中再度出现那把漆黑的长剑时,一个大腿还在汩汩冒血的杀手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指,指向沙漠某个方向,声音嘶哑。
“那……那边……呜……朝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
白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被热浪扭曲的金黄沙海。
他默默记下,目的在此刻全部达成。
接着,他再次回头,确认这人没有因为说谎而死于胡桃的血液之后,便迅速捡起敌人散落一地的水囊和干粮,小心地横抱起晕倒的胡桃,将她与沉睡的小面包抱在一起,阻挡着太阳,沉默着离去。
可他的脚步仍然沉重,身体恢复得无比缓慢,在这依然灼热的沙漠之下,他走的无比艰难……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杀手眼前,胡桃终于勉强睁开眼睛。
“我来吧……白痴……你现在,身体不行……”
怀中传来胡桃虚弱的声音,白痴低头望去,突然发现少女的脸颊不知为何在此刻突然变得有些红润,眼神躲闪,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但还是嗫嚅着开口。
“……借我点……血……”
她说。
“呵呵……”
可忽然间,暗灭却于脑海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白痴也懒得去管它又在发什么神经,只是点点头,将胡桃放下,割破自己的手臂,扶着她的后颈,看着她伸出小巧柔软的舌头,垂下头,轻轻舔舐起他的血液来。
温热的液体入口,那独特的暖流再次涌遍全身,枯竭的体力再一次开始一丝丝恢复。
可舔着舔着,胡桃的身体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恐惧,后怕,委屈,痛苦,让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冲刷着脸上的血污,露出了底下她原本的肌肤来。
“……呜……白痴……我全身……都好痛啊……呜呜呜呜……真的好痛……好累……好害怕……呜呜呜……”
她将脸埋在白痴的手臂旁,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被蒸发。
“……会脱水。”
“……呜呜呜……”
白痴沉默地看着,看着怀中因委屈和恐惧哭泣的少女,看着那被泪水打湿,沾染了血迹的唇瓣。
沙漠的太阳依然灼人,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让人看着,看着,就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
此时此刻,白痴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雪,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丝……融化了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