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節 光之潮聲
清晨的第一縷光從山谷的方向灑落，薄霧還未散去，水珠沿著竹葉邊緣緩緩滑落，滴入泥土裡，發出極輕微的聲響。月璃在這柔和的聲音中醒來，睫毛微顫，像是甦醒的雀鳥。她望向窗外，遠處的林間光點正慢慢聚攏，如同一場無聲的晨禮。
霆曜已經起身，正在院子裡整理昨晚晾乾的器具。他的動作沉穩、俐落，每一下敲擊與收納都像帶著節奏。月璃靠在窗邊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嘴角微微揚起。
今天的光，好像特別亮。
她換好衣服，走出小屋時，霆曜正好回過頭。「妳醒了？」他的聲音在早晨的空氣中特別低沉溫暖。
「嗯。」月璃伸了個懶腰，「你起得比太陽還早。」
霆曜笑了笑，「今天要去的地方比較遠，我想先確認器具和補給。」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圖，上頭有一條用光銀色筆墨標記的細線，延伸至山谷深處。「那裡……最近出現異常。」
月璃神情一正，走近查看。「比昨天的共鳴點更強？」
「不只是強，」霆曜收起笑意，「是像潮水一樣……在『湧動』。」
他說這句時，語氣輕微但明顯帶著慎重。
月璃吸了一口氣，腦海閃過昨日在山壁前感受到的能量~溫暖、柔和，卻帶著深不可測的脈動。那份餘韻像尚未散去的光，靜靜留在她的皮膚下。
「那我們一定要去看看。」她抬起頭，眼神堅定而明亮。
霆曜端詳她一瞬，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
他語氣平穩，但在那平穩之下，似乎也藏著悄悄被喚醒的期待。
霆曜進到廚房時，屋外的霧氣才剛開始消散。他熟練地撥開鍋蓋，雜糧粥正在微火上翻滾，散出淡淡的穀香。月璃則在一旁清洗昨晚採回的野果，動作輕柔，像是在喚醒那些被夜露浸過的微光。
「今天的粥味道比昨天更香。」月璃端起木碗，吸了吸氣。霆曜舀了滿滿一杓放入她的碗裡，語氣自然：「可能是妳昨天累得夠久，現在覺得什麼都比較好吃。」
月璃瞪了他一眼，但嘴角卻悄悄彎起。「那你等一下可別吃得比我還快。」
霆曜淡淡一笑，「不會。我會留給妳最後一口的。」
語氣像玩笑，卻意外帶著溫柔的份量。
桌上擺著切好的野果、乾燥的莓片與淡茶。兩人一邊吃，一邊聽著屋外竹葉被晨風輕撫的聲音，氣味與聲響混成一種讓人心裡踏實的清晨節奏。
月璃喝了一口溫熱的茶，心底的緊張慢慢鬆開。「我發現……只要吃到你煮的粥，我就覺得能量回得很快。」
霆曜抬眼望她，眉梢微動：「那我以後多煮些。」
一句平淡的話，卻讓月璃的耳尖微微發熱。她乾咳一聲，假裝認真整理野果來掩飾。
用過早餐後，他們開始整備。
霆曜仔細檢查行囊，把乾糧、繃帶、符紙與光石逐一放進整理好的袋口；月璃則將昨晚清理好的手套與護具重新繫上，細心確認符印的貼合位置。當她拉緊肩帶時，掌心的光紋微微亮起，像在催促、又像在鼓勵。
「妳今天的符印比昨天更穩。」霆曜從她背後輕聲說。
月璃轉過頭，睫毛在晨光下顫動：「因為……我想跟上你的步伐。」
霆曜怔了一下，隨即抬手替她調整肩帶的位置：「不用跟上。一起走就好。」
門外的光點在竹林間漂浮，像是在等待這一程新的探索。
確認好所有裝備後，他們並肩踏出屋外。
晨風迎面而來，帶著淡淡的土香與新生的光芒。
新的旅程，就從這一頓樸實而溫暖的早餐之後開始。
月璃剛要踏出門口，霆曜忽然伸手拍去她肩上的一根白色竹絮，語氣自然得像呼吸：「今天風大，小心會吹亂視線。」
月璃 吹 了一下，臉上浮起微熱的顏色。「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
霆曜不戳破，只是輕笑。
兩人沿著山徑前行。晨光從竹林間的空隙照射下來，形成一道道光柱；光點聚集在其中，像默默在迎接他們的旅人。路岩帶著露水，踩上去微涼而紮實。
越往山谷前進，空氣中的能量越明顯，像是有一股細微的拉力，牽引著他們往更深的方向。
「你有感覺到嗎？」
月璃停下腳步，抬起手。掌心的符印在白霧中透出淡淡亮光，像在回應什麼深處的脈動。
霆曜也停了下來，目光銳利地望向前方的霧層。
「嗯。」他低聲道，眉頭微蹙，「光脈的律動變得很快……像潮水在逆流。」
逆流的潮水不是混亂，而是強烈的回應。
月璃抬頭，望著四周半透明的霧氣。那些光點在霧中閃爍得比平常更亮，像是受到某種力量牽引，於空中漂浮成不規則的軌跡。她的心跳也不自覺隨那節奏加快。
「是要警告我們嗎？」她輕聲問。
霆曜靜默片刻，指尖輕敲光石，感受著其中的脈動。他的神情不是戒備，而是深思。
「不是。」他搖頭，語調沉穩卻帶著一絲遙遠的感應，「是……在呼喚。」
月璃怔住。
呼喚？
像是夢谷深處某個古老的存在，在以光與霧作為語言。
「呼喚我？還是呼喚……我們？」她輕聲追問。
霆曜望向她掌心明亮的符印，眼底映著微光：「妳、我……以及某個還未甦醒的東西。」
風輕輕吹過，霧氣如潮水般退去一小段，露出前方若隱若現的石梯。
霆曜抬起手示意：「走吧，它希望我們靠近。」越過石梯、再穿過一段較陡的坡道後，眼前豁然開朗。
山谷最深處出現了一塊大範圍的凹地，中央有一片清澈如鏡的水潭。水潭沒有陰影，因為整個底部都在發光，淡銀色的紋路像河川般交錯，宛如整片潭水都是一個巨大而活著的符陣。
光紋正以緩慢但強勁的節奏脈動。
月璃怔住。
「這……就是你說的『潮水』？」
霆曜走到潭邊，蹲下仔細觀察，神情比平時更專注。「光脈通常依照地脈運作，但現在的律動……」他伸手觸碰水面，光波瞬間向外擴散，好像回應他的碰觸。
「像是有人在敲動它。」月璃接著他的話。
霆曜抬眼看她，眼神藏著一絲驚訝：「妳說得沒錯。」
月璃皺眉：「是自然現象？還是……人為的？」
霆曜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沉穩而深邃。指尖輕觸水面時，整片水潭像被喚醒了一樣，泛起一圈極細微的銀光漣漪，向遠方推展而去。
那震動沒有聲音，卻在骨骼深處留下一種像是敲擊共鳴石的感覺不痛，但敏銳到讓人無法忽視。月璃看著那圈漣漪，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
「我們需要確定。」霆曜終於開口，聲音比平常低沉些。
月璃沒有再問，她向前一步、又一步。水潭的水極淺，僅覆蓋過腳背。觸碰的瞬間，冰涼卻帶著一絲溫度，彷彿光本身在水中呼吸。
她走到水潭中央，那裡有一塊平坦的岩石，恰好如一座祭壇般凸起在光紋交錯的中心。
月璃踏上去。那一瞬間，整片潭水像是悄悄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的光點同時亮了一度。
她閉上眼，深吸氣，讓身體順著那股看不見的律動沉下來。掌心的符印先是微微暖起，接著像被什麼喚醒般，脈動開始加速，光在皮膚底部流動，像一條溫柔卻執著的細流。
暖意從手一路竄上手臂，沿著肩胛滑入胸口——那裡彷彿藏著一扇未曾真正開啟過的門。
唦……
月璃猛地睜開眼。
那不是風聲。
也不是水聲。
是更細微的、更深處的……光在說話的聲音。
不是語言，也不是振動，而是一種比心跳更原始的音色，像是某種古老的記憶正在甦醒。
月璃的呼吸停住。
她不確定是錯覺還是真的聽見了，但下一瞬間，整片水潭的光紋突然同步脈動。
像在回應她。
像在迎接她。
像在呼喚她真正的名字。
霆曜站在不遠處，瞳孔收緊。
「……月璃，冷靜。」他的語氣極輕，卻明顯壓著不安。
然而，月璃已經無法再後退。
那股力量正從水底緩緩升起，沿著光紋爬上岩石，像一條條銀色的光脈正把她包圍溫柔、卻擁有毋庸置疑的意志。
月璃想張口回應霆曜，但聲音尚未出口，那道光忽然「聆聽」到了她。
水潭深處傳來第二聲光之音。
唦……
這一次，帶著呼喚的語調。
帶著名字般的節奏。
霆曜踏前一步，眉頭狠狠皺起：「月璃！不要再往中心靠近！」但他的警告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伸手想把她拉回的瞬間，月璃胸前的符印像被點燃般亮起，光芒從她的胸**散而出，瞬間穿透霧氣、穿透空氣，將整座山谷照得宛如黎明初升。
霆曜被迫側身遮住眼睛。
而下一秒整片光潭……開始動了。不是水在流動，而是光本身在翻騰。光紋像潮水般一層層湧起，在水面上拍打、分裂，又重新聚合，如某個沉睡已久的存在正從深處甦醒。
那聲音也隨之出現。不是風，不是水，也不是大地的震動。像潮水輕拍海岸，又像……什麼在低語。
細微卻清晰，越過耳朵，直接在意識深處響起。
「來……」
月璃的呼吸猛地一滯。她猛然睜開眼，瞳孔因震驚而收縮。
霆曜立刻衝到她身旁，伸手扶住她的肩：「怎麼了？！」
月璃喉嚨有些乾澀，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與不確定：「有……聲音。不是語言，是……在引導我。」
霆曜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腕，指尖收緊，試圖穩住她因能量衝擊而微微顫抖、甚至有些泛白的手。
「妳有沒有試著分辨它的方向？」他的語氣穩，但眼底明顯藏著不安。
月璃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符印的光在她胸前微微擺動，像在呼應她的專注。片刻後，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山谷右側，一條狹長而深邃的裂縫。
那裂縫像一道被時間劃開的傷口，幽暗，寂靜，卻隱隱有光在其中脈動。
「那裡……」月璃呼吸微顫，「那裡有更深的共鳴。比這裡強……好幾倍。」
霆曜的目光順著她的方向望去。一道鋒利、堅定的光芒在他的眼底點亮。
他拉緊背帶，語氣低沉卻毫不遲疑：
「走。去看看。」
他伸手，將月璃護在身側。而在他們背後光潭依舊在脈動。像是某個巨大而古老的存在，正用光與潮聲送他們踏入下一段未知。
裂縫狹窄，只容得下一人側身通過。岩壁上刻滿了細小而密集的紋路，像是天然形成，又像是被某種力量刻意塑造。越往裡走，光紋越強烈，甚至能感受到脈動穿過腳底與掌心。
月璃低聲說：「這裡……我從未見過。」
霆曜則微微吸氣：「這不是天然形成的。」
「你是說……有人來過？」
「是。」霆曜伸手按在岩壁凹痕上，那裡的光紋比其他地方更深，更像是『被激活』過的痕跡。「有人正在嘗試引出光脈。」
月璃怔住：「引出？為什麼？」
霆曜目光沉沈，像是在壓抑某個不願說出口的推測。「因為光脈一旦外露，掌握它的人就能——」
一句話未完，地面突然劇烈震動。
轟
光紋如潮水般瞬間亮到刺眼。月璃還沒反應過來，霆曜已經一手將她護在身後。
「退後！」他喝道。
裂縫深處傳來一股彷彿海嘯般的能量湧動，光波層層疊疊衝擊而來，月璃眼前一白。
整個山谷彷彿在呼吸。
「霆曜！」她下意識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但霆曜沒有後退。他反而往前一步，像是決定要正面承受這股潮湧的力量。
而光潮在即將拍向他們之前……忽然像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按住。光波卡在空氣中，凝固、震顫，最後緩慢散開。
山谷重新歸於安靜，只剩兩人急促的呼吸。月璃震驚地望向霆曜：「剛剛……是你擋住了？」
霆曜搖頭，神情嚴肅：「不是我。」
月璃心臟一緊：「那是……」
霆曜抬頭，看向裂縫最深處，那裡傳來一抹幽微的光。像是有人影。像是……在注視他們。
「是它。」霆曜低聲道，「在呼喚我們的，不是光脈而是守護光脈的『意志』。」
光影晃動，山谷再次響起那細微的潮聲。月璃的符印再度微微灼熱，彷彿在回應。霆曜握住她的手，語氣在震動後變得更加沉穩：
「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可能不只是光的秘密……
還是試煉。」
月璃抬起頭，眼神沒有退縮。
「我會和你一起。」霆曜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指尖微微收緊。
「好。」
山谷愈發安靜，但光紋深處的潮聲卻愈來愈清晰。
彷彿真正的浪潮，正在暗處緩緩醞釀。
而光之潮聲，也正宣告正式展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