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節 光潮深醒之處
光潮甫一展開，整個空洞像被某種自遠古甦醒的巨獸牽動。光線不是純粹的亮，而是流動、呼吸、脈動。每一道光波湧過，就像潮水拍上沙岸，把現實的邊界往後推開一寸。
月璃的耳朵先被震得發鳴，但下一瞬，那震動又化為異常清晰的「共鳴」。
不是聲音。
也不是語言。
而是感覺像是另一個世界貼著她的靈脈，在輕敲她的心臟。
霆曜抓住她的手腕，穩定她搖晃的步伐：「站穩。」
月璃喘了口氣，指尖顫著：「它……看見我們了。」
霆曜聞言，眼中閃過一瞬的凝重：「我知道。」
光潮中央開始旋轉。銀白色的脈流往上拉升，最後化成一圈圈在空中浮動的光環。它們像是有意識的蜂群，開始朝兩人聚攏。
月璃倒吸一口氣：「它在靠近！」
霆曜沒有後退，而是上前一步，將她微微護在身後：「別動。」
光環在距離他指尖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下。接著，環面開始微微震盪。
嗡……
那聲音像是古鐘清響。月璃瞪大眼：「它在……衡量我們？」
「更像……試探。」霆曜低聲說，「它不確定我們是不是它想『接觸』的存在。」
話音剛落，所有光環突然一縮，下一瞬，光潮朝兩人狠狠衝來！月璃反射性地舉起手臂，但霆曜直接抱住她，把她往身後拉。
「霆曜！」
光潮撞上。但奇蹟般地，沒有疼痛。沒有灼熱。沒有撕裂。反而……像被柔軟的海水包覆。
光潮穿過他們的身體，穿過他們的意識，最後匯聚在身後的岩壁，讓那片原本深色的石面浮現出一條條銀色脈路。
月璃呆住：「……這是？」
霆曜放開她，目光緊盯著那面牆：「是一個……門。」銀色脈路迅速連接，最後勾勒出一個寬大的弧形門框。
門框的正中央，一個古老的符印緩緩亮起。
光紋呈旋轉狀，宛如一個連接不同空間的漩渦。
月璃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霆曜……那個符印……好像……好像跟我的一致。」
霆曜偏頭看她，她掌心的符印此刻正劇烈發光，光紋像是被牽動，完全同步於門上的符印節奏。
「它在召喚妳。」他說。
「我也知道……」月璃勉強呼吸，「但為什麼？」
還沒等霆曜回答，門上的符印突然往外散出一道強烈的吸力！
「小心！」霆曜反射性拉住她。
但那吸力太強了。
兩人的腳步被拖向前，石面開始在他們鞋底失去摩擦力。
「霆曜！！」月璃的聲音帶著恐懼。
「抓緊我！」霆曜反手扣住她手臂，用力將她往懷裡帶，然而光潮正中央的符印，在此時徹底「醒來」。
啵。
一聲極輕微、卻如世界翻頁般的脆響後，一股銀色力量從門心炸開！
霆曜被震得倒退數步，但他死死抱住月璃。
月璃感覺胸前一片灼亮。
她低頭看見自己的符印像熔化般燦白。
胸前的符印浮起。
像是有某個看不見的手，把它「抽」離了皮膚。
「霆……曜……我……」
霆曜大驚：「月璃！穩住——」
但月璃的意識已開始被扯向另一個方向。她看見銀色潮水往自己湧來，聽見低語、聽見呼喚、聽見屬於古代某個失落文明的記憶碎片。
她在光中看見影像。
高塔。
破碎的天幕。
無數個手持光刃的人影。
崩塌的世界邊緣。
以及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輪廓。
月璃倒吸一口氣。
那不是她。
但那卻像是她的「前身」，或……某種被繼承的存在。
霆曜察覺她的意識快被拉走，怒喝一聲：「放開她！！」
他舉起手，符印瞬間亮到刺眼。他的光脈力量直接朝門心轟去！
轟！！！
光潮震盪，空洞像要被掀翻。
門上的符印被霆曜強行撕裂了一角，強烈的吸力終於開始崩碎。
被拉扯的月璃猛地往前摔，但霆曜接住了她。
她喘得像剛溺水被救起：「霆曜……剛剛……那個……」
霆曜握緊她的肩：「冷靜。跟我說妳看見什麼。」
月璃抬起頭，眼底還漂浮著未散的光潮殘影。
「我看到……一個人。」
「她……看起來……就是我。」
霆曜眉頭瞬間拉緊。
但月璃還沒說完。
她喉嚨發緊，抬手指向那道微微收縮的光之門。
「而那道門……在呼喚的不是我們。」
「它只在呼喚……我。」
霆曜沉默了一瞬，緩緩伸手握住她顫抖的指尖。
「那我們就一起進去。」月璃愣住：「可是~」
「不論它要找誰，我都會跟妳走到底。」霆曜語氣堅定如鐵，「妳不是一個人。」
光潮在他們面前緩緩恢復亮度，像是正等待重新被啟動。
月璃望著那道門，胸口的光紋仍微微跳動。恐懼、疑惑、期待……全部糾纏在一起。但她知道此刻開始的，不再是單純的探索。而是踏入一個牽動她「前世與此刻的命脈」的未知。
深吸一口氣，她與霆曜一同踏前一步。門心的符印再次亮起。光潮……再次張開。
像是被喚醒的深海之瞳，光面微微顫動，內部傳來的低鳴比剛才更加清晰。不是吼聲，也不是單純的能量，而是一種「意志」的震盪。
月璃的心臟跟著一緊。霆曜站在她前一步，手臂微微張開，像是要擋住可能襲來的衝擊。
「準備好。」他低聲道。
光潮再次脈動，銀色的紋路像潮水一層層掀起。
嗡~
一道光線自潭心衝天而起，緊接著整個光池的邊緣被點亮，像是無數條光脈同時甦醒。月璃的掌心開始灼熱，她忍不住皺眉，但並不退縮。
「它在呼喚我們……」她喃喃。
霆曜側過頭看她，眼裡沒有恐懼，只有堅定：「那我們就回應。」
下一瞬，光潮爆開。不是破裂，而是如同花瓣綻放般快速展開，化成一圈圈擴散的光環，將兩人整個吞入。
月璃只覺得腳下的地面突然消失，她像是被拉入一個無重力的深井。四周不是黑暗，而是滿佈漂浮光粒的半透明世界。
霆曜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攬近「別怕，我在。」
她輕吸一口氣，努力穩住心緒。
這不是第一次墜落，但這次不同，比以往任何光域都更深、更遠、也更……古老。
光粒在他們身邊匯聚，像是流動的河川。在耳邊，有細微、幾乎像是低語般的聲音。
回來……
心之繼承者……
看見……
月璃一震：「你也聽見？」
霆曜皺眉：「這聲音……不像是對我。」
也就是說，光潮是在喚她。月璃心臟一緊，但還未開口，一股強大的牽引力突然從腳底竄起。
啪！
兩人瞬間落地。但那不是石頭，柔軟的，如光編織的「地面」。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同時屏住呼吸。
那是一片廣闊到無法想像的空間。天空沒有雲，是緩緩流動的銀光。地面是光脈構成的圓形紋陣，一層層向外延伸。中央，是一座半透明的巨大碑石，像是由未凝固的光雕刻而成。
碑石上刻著古老符紋，雖然陌生，但月璃的心卻莫名地疼了一下。
霆曜環顧四周，語氣低沉：「這裡……不是自然形成。」
月璃點頭：「像是……被建造出來的。」她緩緩走向光碑。每靠近一步，掌心的符印就跳動一次。
霆曜跟著她，但腳步比她慢半拍，因為他看見，每當月璃靠近，碑上的符紋就會亮起一條。月璃伸手，指尖輕觸碑面。
嗡！！
光柱自碑心暴衝而起。一瞬間，整個空間如同被拉開的帷幕，景象翻轉。銀光化為影像，以極緩的方式顯現，像是一段人生，一段早已被塵封的遠古記憶。
影像之中，一名少女站在光谷中央。她與月璃的容貌不同，但眼神，有著相同的柔光。她抬起手，招來漫天光潮。 她的表情悲傷，卻堅決。
少女的聲音從影像裡傳來「若這片光終將熄滅，那就讓我……把心留下。」
影像破碎，光點散開。月璃猛地後退一步，呼吸不穩，胸口刺痛。
霆曜立即攬住她：「妳怎麼了？」
月璃捂著心口，聲音顫抖：「那個女孩……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她閉上眼，呼吸急促。
「我胸口……像被她的情感撞了一下……很痛……卻……很熟悉。」
霆曜沉默，只是握緊她的肩：「記憶在衝擊妳。」
劇烈的刺痛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心臟上，像是要把某段被封存的記憶喚醒。
光碑再次亮起第二段影像，少女倒在光谷中央，胸口的符印碎裂，光潮瓦解成無數碎片。
最後一幕，是少女以微弱的聲音喃喃：「願下一位……能找到真正的平衡……」畫面消散，空間恢復寂靜。
月璃跪坐在地，肩膀微微顫抖。
霆曜立刻跪下與她同高，將手覆在她的背上：「妳不需要一個人承受。」
月璃咬著唇，眼底有隱忍的光：「為什麼……我會覺得像親眼經歷過？」
霆曜抬手擦去她臉上的微汗：「因為那不是記憶。」
她抬起頭：「不是記憶？」
霆曜看著她的符印，沉聲道：「那是前任光承者……留給妳的『心意』。」
月璃愣住。
霆曜繼續說：「妳不是繼承力量而已，妳承接的是她的願望、她的未竟之路……還有她的情感。」
月璃胸口再次微痛，但這一次，她沒有退。
「那我更該把它看清楚。」她站起身，重新面向光碑，霆曜跟上，與她肩並肩。
光碑上的符印逐一亮起，突然整面碑石開始裂開，不是碎裂，而是像門被悄悄推開，一道光縫在碑石中央出現，裡面傳來緩慢、深沉的脈動。
像心跳。
咚。
咚。
月璃屏住呼吸：「這是……？」
霆曜低聲道：「光谷的核心。」
光縫越開越大，光潮開始迴流，整個記憶之庭發出震動。
霆曜側過頭看月璃：「還要進去嗎？」
月璃深吸一口氣。
剛才反覆衝擊她的疼痛、少女眼底的悲意、語句中的願望……全都在提醒她：這是一個必須走下去的地方。
「要。」月璃說得很輕，但奇異地堅定。霆曜的眼神變得柔和，只說了兩個字：
「我陪妳。」
兩人牽住對方的手，一起踏向光縫。腳剛觸及光潮邊緣，整片空間突然像是驟然吸氣。
光線拉長，空氣震動，接著~
砰！！
他們被同時牽引進去。眼前的世界瞬間翻轉。
光縫之後，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深不可見底的銀色海洋。
但那不是水，是光。像液體一樣流動，又像能量一般不斷變形。
霆曜驚呼：「這……是光潮的源海？」
月璃的符印亮得幾乎要透出皮膚。她聽到不是耳朵，是心裡。
承者……
終於……回來了……
月璃呼吸一滯。
霆曜立刻握住她的手：「月璃！」
月璃抬起頭，銀色海面上浮出一道若隱若現的人影，那是少女，但這一次——她的雙眼是睜開的，而且，她正看著月璃微笑中附帶溫柔又哀傷的感覺。
「妳已經走到我未能走到的地方……」
月璃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霆曜站在她身側，戒備地看著那道光影：「她不是活人。」
光影輕輕搖頭「我不是人。我是……曾經的心。」光海震動。
她伸出手，指向月璃的符印「承接我……完成我……」
語氣輕柔，但每一字都像敲在月璃的心門「……等你來很久了。」
月璃覺得整個胸腔被緊緊拉住，她伸出手無意識的。
霆曜急喊：「月璃！」但月璃只是微微轉頭，看著他。「霆曜……我沒有被拉走。」她的眼神極度清明。「我是在……選擇。」霆曜怔住。
光影伸出的手越來越近，月璃也伸出手，指尖即將碰上，光海暴動，銀色海面像被撕裂，無數光潮洶湧而起。
少女的影子被強光吞沒，她的聲音破碎：「走……到……最後……」光芒炸開。
霆曜一把將月璃抱進懷中。
兩人同時被爆裂的光潮吞沒世界，再次翻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