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三節 北境寒影 雪葬的過往
寒石鎮的夜格外漫長。月璃在榻上輾轉難眠,腦海中不斷浮現冰裂谷中那道黑影的話語。她輕撫額間淡去的光脈祝福,感受到其中微弱的共鳴。
起身披衣,她悄聲來到霆曜養傷的偏屋。月光透過冰窗,映照出他沉睡中仍微蹙的眉宇。星輝甲整齊疊放在枕邊,內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纏繞胸口的繃帶那是為她擋下冰蝕鳳凰一擊的證明。
「為何總要這般拼命...」她輕聲自語,指尖凝聚一縷溫和的光脈之力,小心渡入他體內。
就在此時,霆曜突然睜眼,精準扣住她的手腕。待看清來人,他立即鬆手:「是你。」
月璃被他眼中的警覺刺痛:「我吵醒你了?」
「向來淺眠。」他撐坐起身,繃帶隱現血跡,「有事?」
她將溫在懷中的藥盞取出:「該換藥了。」
燭火搖曳,月璃仔細為他更換繃帶。當看到那道從肩胛貫至腰際的猙獰傷口時,她指尖發顫:「若我當時能更快結印...」
「與你無關。」霆曜突然握住她顫抖的手,「這是我必須承受的。」
他的掌心滾燙,帶著習劍之人的薄繭。月璃抬眸,第一次毫無避諱地直視他的眼睛:「能告訴我嗎?關於月輝傳承,關於你必須承受的...」
霆曜沉默良久,久到月璃以為他不會回答。就在她準備放棄時,他忽然開口:
「月輝傳承,本是守護光脈的雙翼之一。」他的聲音低沉,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百年前,我的師祖與你曾祖並肩作戰,將寒寂之主封印在寂雪平原。」
月璃屏息凝神,聽他繼續述說。
「那場大戰中,師祖為護光脈,以月輝本源為代價施展終極封印。從此月輝一脈傳承斷絕大半,直到師父收養我...」他頓了頓,「我是三百年來唯一能承載月輝之力的人。」
「所以你才會...」
「所以我必須變強。」他截斷她的話,眼神銳利如劍,「強到足以面對任何威脅,強到...不會再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死在面前。」
最後一句話輕若呢喃,月璃卻敏銳捕捉到他瞬間波動的情緒。她反握住他的手:「你師父他...」
「死在黑羽教手中。」霆曜語氣平靜得可怕,「那年我十二歲,親眼看著他被蝕毒吞噬。」
燭花爆響,映照出他眼底深藏的痛楚。月璃忽然明白他對黑羽教的恨意從何而來,也明白他為何總是拒人千里,不是冷漠,是害怕再次失去。
「我不會死。」她突然道。
霆曜怔住。
「我有光脈護體,有父親教導,還有...」她微微臉紅,卻堅定地望進他眼底,「還有你在一旁看著。所以我不會輕易死去,你也不必獨自背負一切。」
窗外風雪呼嘯,屋內卻靜得能聽見彼此心跳。霆曜凝視著她被燭光柔化的側臉,忽然伸手拂開她額前碎發,指尖輕觸那道淡去的祝福。
「這裡,還疼嗎?」
他難得的溫存讓月璃鼻尖發酸:「不疼。只是力量耗盡,需要時間恢復。」
「那便好。」他收回手,語氣恢復一貫的冷靜,「三日後我傷勢稍愈,就去查探黑羽教總壇。」
「我同去。」
「不可。」他斷然拒絕,「你靈力未復...」
「正因靈力未復,才更要同去。」月璃取出陰陽佩,「你忘了?我們約好要並肩而戰。」
霆曜還欲反對,卻被她以指封唇:「你教我月輝劍法可好?」
這個突兀的請求讓他愣住。
「光脈與月輝本是同源,若我能掌握些許月輝之力,或許能更快恢復。」她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而且這樣你就不得不帶著我了,不是嗎?」
良久,霆曜終是敗下陣來:「只傳基礎心法。」
「成交。」
晨光微熹時,月璃抱著藥盞離開偏屋。在廊下遇見佇立許久的月長耀。
「父親...」
「他都告訴你了?」月長耀望著漫天飛雪,「霆曜這孩子,背負得太多。」
月璃握緊藥盞:「所以我更要陪在他身邊。」
月長耀轉身,仔細端詳女兒堅定的神情,忽然笑道:「你長大了。」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古舊羊皮紙,「這是你曾祖留下的手札,記載著當年封印寒寂之主的細節。或許對你們有幫助。」
展開羊皮紙,泛黃的紙頁上繪著複雜的陣圖。月璃瞳孔驟縮,陣眼處赫然標註著「月輝獻祭」四個字。
「看來霆曜沒告訴你全部真相。」月長耀嘆息,「當年封印需要月輝傳承者獻祭全部本源。他師祖僥倖生還,卻修為盡失。這也是月輝一脈凋零的真正原因。」
月璃指尖發冷:「所以霆曜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使命。」月長耀按住女兒肩膀,「這是他選擇的路,就像你選擇光脈一樣。」
雪光映照下,羊皮紙上的陣圖彷彿活過來般開始流轉。月璃注視著那個獻祭的標記,心中已有決斷。
她不會讓歷史重演。絕不。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院落時,霆曜推門而出,看見月璃立在梅樹下練劍。招式生澀,卻已有月輝劍法的雛形。
「這招不對。」他自然地走到她身後,握住她執劍的手,「手腕要沉,劍意才能凝聚。」
月璃靠在他懷中,感受著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晨曦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融在雪地上,再分不清彼此。
有些誓言無需說出口,劍鋒交錯的錚鳴,便是最好的承諾。
晨光將雪地染成金紅,梅樹的枝椏在寒風中輕顫。霆曜的手穩穩托著月璃的手腕,引導她劃出完整的劍弧。月輝之力透過相觸的肌膚流淌,與她體內的光脈之力產生奇妙的共鳴。
「感受到了嗎?」他的聲音近在耳畔,「月輝不似光脈那般熾烈,它清冷而綿長,如同永夜中的月光。」
月璃閉目凝神,試圖捕捉那股力量的軌跡。劍鋒過處,空氣中留下銀色光痕,與她慣用的金色光脈交相輝映。
「為什麼要教我這些?」她輕聲問,沒有回頭。
霆曜的動作微頓,隨即帶著她的手勢完成收劍式:「月輝與光脈本該相輔相成。百年前,我們的先祖便是這樣並肩作戰。」
他鬆開手,退後一步拉開距離。晨光中,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你曾祖留下的手札,你看到了吧?」
月璃轉身,對上他瞭然的目光:「你早知道?」
「師父臨終前告訴我的。」他語氣平靜,彷彿在說與己無關的事,「月輝傳承的終點,就是為光脈獻祭。」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月璃脫口而出。
霆曜微微一怔,眼中閃過複雜情緒。他抬手折下一枝紅梅,別在她衣襟:「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就像你決定燃燒本源保護我一樣?」月璃握住梅枝,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你總是這樣,擅自做出決定,從不問我是否願意接受!」
風捲起雪沫,揚起她墨色長髮。霆曜注視著她泛紅的眼角,忽然道:「十二歲那年,我躲在師父設下的結界裡,看著黑羽教用蝕毒將他一點點吞噬。他臨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活下去』。」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月璃心上。
「從那時起我就發誓,絕不會再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死在面前。」他上前一步,指尖輕觸她衣襟上的紅梅,「哪怕代價是獻祭,我也心甘情願。」
月璃抓住他的手,將他微涼的指尖貼在自己臉頰:「那你可知道,看著你一次次為我受傷,我是什麼感受?」
掌心傳來溫熱的濕意。霆曜僵在原地,第一次不知該如何回應。
「答應我,」她仰起頭,淚珠滾落在他的指尖,「不要再獨自背負一切。我們說好要並肩而戰的,不是嗎?」
晨鐘在此時敲響,驚起檐上積雪。紛紛揚揚的雪屑中,霆曜終於緩緩收攏手指,拭去她的淚痕。
「好。」他鄭重應諾,「從今往後,生死與共。」
這個承諾比任何誓言都沉重。月璃破涕為笑,將梅枝小心收進懷中:「三日後去黑羽教總壇,我要與你同去。」
「可以,但需約法三章。」
「你說。」
「第一,不可離開我十步之外;第二,遇事不可逞強;第三...」他頓了頓,「若情況危急,必須優先自保。」
月璃挑眉:「這不公平。若是你遇險呢?」
「我自有分寸。」
「那我也自有分寸。」她執拗地看著他。
對峙片刻,霆曜終是讓步:「也罷。但你要記住,你的性命不僅屬於你自己,還屬於所有依賴光脈的人。」
這話說得嚴肅,月璃卻聽出其中深藏的關切。她彎起唇角:「放心,我還等著你帶我去見師父呢。」
提及師長,霆曜神色柔和幾分:「師父若見到你,定會歡喜。」
「為何?」
「他說過,月輝傳承者此生若能尋得光脈共鳴之人,便是最大的幸事。」他語氣平靜,耳根卻泛起可疑的紅暈。
月璃正要追問,卻見老薩滿匆匆而來:「二位,我們在鎮外發現了新的線索!」
跟隨老薩滿來到鎮牆邊,只見雪地上留著一串詭異的腳印——形似人足,卻帶著禽類的爪痕,每一步都深陷雪中,周圍的積雪呈現不自然的灰黑色。
「是蝕傀的腳印,但比之前所見都要深。」霆曜蹲身探查,眉頭緊鎖,「看來有更強大的蝕傀在附近活動。」
月璃感應著腳印中殘留的氣息,忽然臉色發白:「這氣息...與冰裂谷中那道分神同源!」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同個答案,寒寂之主的分神並未完全消散,它正在尋找新的宿主。
風雪愈急,遠處的雪山傳來隱約的轟鳴。某種比黑羽教更可怕的威脅,正悄然逼近。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雪原最深處的冰川下,一雙猩紅的眼睛正在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