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阴影如同低语森林深处弥漫的瘴气,继续沉甸甸地笼罩着阿斯特拉镇。
讨伐队的归来没有欢呼,只有死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沮丧。伤者被迅速送往临时搭建的医疗点,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取代了出发时的激昂。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地抬回,裹着白布,每一具都代表着一個破碎的家庭和一份刻骨的仇恨。
望星旅店再次成为了接收伤者的临时场所,不过气氛相比上次要更为凝重。
巴顿镇长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他沉默地安排着善后事宜,眼神中充满了无力与自责。
多姆和巴鲁等参与讨伐的骨干成员身上都带着伤,他们围坐在壁炉边,沉默地擦拭着武器,或是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失败的打击和雷恩那非人力量的冲击,让这些血性的汉子们一时难以消化。
朔夜的手臂被蚀骨的酸液灼伤,虽然经过望月的紧急处理,敷上了清凉的草药膏,但依旧火辣辣地疼,动作稍大便会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只是那双总是明亮的灰蓝色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里面盛满了挫败、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她下意识地用未受伤的手抚摸着腰间那柄奶奶留下的短剑,剑柄上冰凉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混乱。
望月忙得脚不沾地。
她穿梭在伤者之间,清洗伤口,更换敷料,熬煮汤药。她的动作依旧轻柔,声音依旧温和,像一缕清风,试图抚平人们身体和心上的创伤。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焦虑和担忧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她不时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朔夜,看到她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也注意到雷恩,他独自一人坐在最远的窗边,仿佛与旅店内弥漫的悲伤和压抑格格不入,又仿佛早已习惯了置身于这种氛围之中。他依旧沉默,只是偶尔抬眼扫视全场,目光在朔夜手臂的绷带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深邃的眼眸中读不出任何情绪。
夜幕降临,大部分伤者都被家人接回或安置妥当,喧闹了一天的旅店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伤势较重、需要随时观察的人还留在大堂的临时床铺上,由他们的家人守着。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人们疲惫而悲伤的脸庞。
望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助眠的草药茶,走到朔夜身边,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喝点吧,能好受些。”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
朔夜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
望月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伤口地握住了朔夜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朔夜的手很凉,甚至在微微颤抖。望月的心揪得更紧了,她用力握了握,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
“还疼吗?”望月轻声问,语气里满是心疼。
朔夜缓缓摇了摇头,依旧没有看望月,只是声音低哑地开口。“……我是不是很没用?信誓旦旦地要去帮忙,结果却成了累赘,还要……还要他来救。”那个“他”字,她说得格外艰难,带着一种混合着感激和屈辱的复杂情绪。
“别这么说,”望月立刻反驳,语气坚定,“你很勇敢,朔夜。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而且你确实战斗了,保护了自己,也帮助了其他人。没有人会责怪你。”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至于雷恩先生……他救了你,我们都应该感激他。如果没有他,后果不堪设想。”
朔夜终于转过头,看向望月,眼中带着一丝水光,但倔强地没有让它流下来。“我知道……可是,望月,……我明明那么努力了,却连自保都那么勉强。而他……他就像……”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雷恩那碾压般的力量。
“他不一样,朔夜。”
望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也下意识地瞟向窗边那个孤寂的身影,“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背负着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他拥有的力量同时也伴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沉重。”
她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朔夜,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银白发丝,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但我们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你看,你保护镇子的决心,我救治伤者的双手,还有大家团结在一起的心……这些,同样很重要,是雷恩先生那种力量无法替代的。”
望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靠近朔夜,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这是一个她们小时候常用、在奶奶去世后便很少做的、极其亲昵的动作。“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好吗?现在你平安回来了,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感受着望月额间传来的温暖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依赖,朔夜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一些。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茫然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反手握住望月的手,力度有些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还有雷恩先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朔夜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傻瓜。”望月微微笑了笑,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避开她受伤的手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说这个。”
两人静静相拥,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暖和力量,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和身上的伤痛。壁炉的火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不可分割。一种超越姐妹亲情、更加深沉细腻的情感在无声的静谧中流淌,无需言明,却彼此心照。她们是彼此在世上最深的羁绊,是暴风雨中唯一可以相互依偎的港湾。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带着急切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是躺在不远处临时床铺上的老猎人汉斯,他的腿在战斗中为了掩护年轻人而被硬甲魔撞断,伤势很重。
“水……望月姑娘……能给点水吗?”汉斯的声音断断续续。
望月立刻松开朔夜,站起身。“就来,汉斯大叔。”她快步走到水缸边舀水。
朔夜也想起身帮忙,却被望月用眼神制止了。“你好好休息。”
看着望月忙碌的背影,看着她对每一个伤者都投以最温柔的关怀,朔夜心中的某种情绪更加坚定。她不能沉溺在自怨自艾中。
为了保护这个小镇,保护这个她们和奶奶共同守护的家,保护望月,她需要力量,需要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