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腐化森林那令人作呕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尘埃、湿冷岩石以及某种微弱、却挥之不去的类似金属的味道的空气。
火把的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只能照亮脚下粗糙的黑石台阶和两侧冰冷、刻满模糊纹路的墙壁,更远处则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通道中回荡,被放大,又迅速被前方的黑暗吸收,给人一种置身于巨大墓穴的错觉。
温度出现明显的下降,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这种极致的寂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沉重的压力。
雷恩走在最前面,在火光照耀下,他的侧脸显得有些冷硬,不似在旅店时的沧桑,眼神比通道尽头的黑暗更加深邃。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虚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健,仿佛能感知到黑暗中潜藏的每一丝危险。
老猎人多姆紧随其后,猎人的本能让他不断抽动鼻子,试图从这陈腐的空气里分辨出任何异常的气味,同时耳朵竖立,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卡尔和两名守卫呈扇形散开,警惕地注视着两侧和后方可能出现的阴影,手中的武器握得紧紧的。
望月走在队伍中间,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装有魔力水晶的小皮囊上。与其他人依靠视觉和听觉不同,她一踏入这条回廊,整个感知世界就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空气中弥漫的魔力,与森林中那种狂躁、污秽的混乱截然不同。这里的魔力更加……古老、沉寂,如同深埋地底万年的冰川。它们缓慢地流动着,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偏向银灰和暗蓝色的色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仿佛遵循着某种早已被遗忘的规则。
然而,在这片沉寂的魔力之海深处,那股呼唤她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切。它像是一段无声的旋律,直接在她脑海中回响,指引着方向,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与……期待?
“这里的石头……”多姆用指节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我们这边山里的石头,硬度很高,刻痕也很古老,不像是新的东西。”
“是黑方石混合了其他材料熔铸的。”雷恩的声音在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古代魔法文明常用的建筑材质,能够一定程度上隔绝和引导魔力流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注意墙壁上的纹路,可能是某种符文或者警戒系统,不要轻易触碰。”
望月闻言,更加仔细地观察墙壁。那些纹路确实不像是自然形成或随意雕刻,它们蜿蜒扭曲,构成某种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和象征符号,有些部分还隐约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反应。她尝试用魔力去感知,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感觉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通道并非笔直向下,而是带着一定的坡度,并且不时出现岔路。有些岔路被坍塌的巨石堵死,有些则黑洞洞地伸向未知的方向,散发出更加阴冷和不祥的气息。雷恩似乎凭借某种直觉,或者对建筑结构的理解,总能选择出那条“正确”的路径。
随着深入,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破损的壁龛,里面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一些风化严重的、无法辨认原貌的碎块。空气越来越潮湿,墙壁上开始出现冷凝的水珠,滴落在石地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进一步加剧了环境的压抑感。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雷恩再次停下,举起了手。
所有人瞬间静止,连呼吸都放轻了。
“有东西。”雷恩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盯向前方拐角处的黑暗。
望月立刻集中精神感知。在前方不远处的魔力流动中,她“看”到了几团扭曲的、散发着暗紫色幽光的能量体。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飘忽的鬼火,在通道中缓缓游弋,散发出一种冰冷、贪婪的精神波动。
“是古灵。”雷恩的语气带着确认,“被束缚在古老遗迹中的残破灵魂碎片,充满怨念,会攻击任何带有生命气息的存在。物理攻击效果甚微,注意保护精神,用蕴含正面能量的攻击。”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团暗紫色的幽光仿佛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猛地加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无声息地穿过拐角,朝着小队扑来!它们没有实体,掠过空气时带起一阵刺骨的阴风,火把的光芒在它们靠近时都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一股强烈的精神压迫感瞬间降临,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所有人的意识。卡尔和两名守卫脸色一白,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稳住心神!”雷恩低喝一声,他周身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散开,将那精神压迫略微驱散。
多姆反应极快,抽出一支箭头上刻画着简单驱邪符文的箭矢,这是出发前根据雷恩的建议准备的,随即搭弓射向其中一团古灵。
箭矢穿过古灵的身体,如同穿过烟雾,但箭头上微弱的能量似乎灼伤了它,让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动作迟缓了一下。
但另外几只古灵已经逼近。
望月强忍着脑海中针扎般的刺痛和那种仿佛要被冻结灵魂的寒意,她知道物理攻击和普通的箭矢效果有限。她想起了雷恩的话——“蕴含正面能量的攻击”。
既是灵魂的话,净化……光……或者火焰?
她本能地排斥在这里使用不稳定的火系魔力,而光……她从未接触过。她最熟悉的,是水,是生命与治愈。但水能够净化这般污秽吗?
脑海中闪过之前净化腐化之根污染时的感觉。她不再犹豫,双手在胸前合拢,将全部精神力集中,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引导体内和空气中那些相对纯净、蕴含着生机的魔力,将其高度压缩、纯化——
一团柔和却坚定的、如同晨曦般的乳白色光晕,在她掌心之间凝聚成型,这光晕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温暖、驱散黑暗与污秽的力量。
“光星...”她低声吟诵出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的名字,将光晕向前推出。
光晕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瞬间掠过了那几只扑来的古灵。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古灵接触到光晕的瞬间,发出了凄厉无比、直刺灵魂的哀嚎,它们暗紫色的身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蒸发,最终化作几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精神压迫感骤然消失,通道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火把的光芒稳定地燃烧着。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带着惊异和感激的目光看向望月。尤其是那两名守卫,看向她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敬畏。
“做得好。”雷恩看着望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似乎对她能如此迅速地掌握并运用这种偏向神圣系的净化魔法感到惊讶,毕竟这绝非向来没有接触过教院指导的魔法天赋者能在短时间内领悟的。
望月自己也有些意外,刚才那个魔法仿佛是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本能,在需要的时刻被激活了。她只是顺着那股呼唤她的力量的指引,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施展这个魔法消耗的精神力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她感到一阵虚脱,但效果也出奇的好。
“休息五分钟。”雷恩下令道,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的危险,恐怕才刚刚开始。”
望月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取出那块低品质的魔力水晶握在手中,汲取着其中微弱的能量补充消耗。她闭上眼睛,再次感受着那股呼唤。经过刚才净化古灵,那呼唤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亲切?
它指引的方向,依旧是通道的深处。
休整过后,小队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他们遭遇了更多遗迹的守卫。有从墙壁阴影中突然扑出、由阴影能量构成的影兽;有潜伏在积水坑中、能喷射水箭的怪异水蛭;还有触发地面隐藏符文后激活的、挥舞着石质手臂的魔像残骸……
战斗变得频繁而危险。雷恩展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斗技巧和对各种魔物弱点的精准把握,他往往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最有效的应对方法,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多姆和卡尔等人的配合也越发默契。
而望月,则在一次次的战斗中,飞快地成长着。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辅助者,开始尝试将自己亲和的水属性魔力的常用魔法与那偶然领悟的神圣系魔法结合起来,根据战况灵活运用。她对魔力的控制越发精细,精神力在消耗与恢复的循环中也变得越发坚韧。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下,向下。周围的墙壁开始出现更多完整的浮雕,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仪式场景、奇异的星空图案以及一些非人形态的生物。空气越来越冰冷,那股金属和臭氧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终于,在转过一个巨大的弯道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狭窄的通道,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地下殿堂。穹顶高耸,隐没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一根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石柱支撑着这片地下空间,石柱上雕刻着更加繁复和华丽的符文与图案。地面上铺设着巨大的石板,上面同样刻画着巨大的、覆盖了整个殿堂地面的魔法阵纹路,虽然许多地方已经破损黯淡,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和精巧构思。
在殿堂的中央,有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祭坛。祭坛由纯净无比的水晶般的材质构成,即便蒙尘千年,依旧在火把的照耀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残片和破碎的器皿。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后方,那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石壁上,刻画着一扇巨大的、紧闭着的、风格与整个遗迹浑然一体的石门。石门表面没有任何把手或钥匙孔,只有中心位置,镶嵌着一个复杂的、由内向外放射出无数纤细纹路的圆形凹槽。
那股呼唤望月的力量,源头,正是那扇紧闭的石门。它如同心跳般,一下,又一下,从那石门之后传来,强烈到让望月的心脏都随之共振。
“我们到了。”雷恩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他凝视着那扇石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低语森林异变的源头之一,以及……通往山脉主遗迹的通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神秘的石门上。答案,古老的秘密,以及未知的危险,似乎都隐藏在那扇门之后。
望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仰望着那巨大的石门,感受着那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呼唤。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无比清晰——
她必须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