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姆和卡尔带领雷恩与望月穿过幽蓝微光笼罩的主通道。通道两侧的金属墙壁上,那些蜂巢状的孔洞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仿佛尚未完全闭合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不速之客。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与陈旧魔力的味道愈发浓重。
前行了约三百步,眼前一片开阔,通道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厅堂的穹顶更高,中央悬浮着一个由复杂金属环构成、缓缓自转的装置,散发出稳定的幽蓝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然而,吸引众人目光的并非这奇异的照明装置,而是厅堂四周的景象。
倚靠在墙壁旁,或坐或卧,是数十具身披残破黑色甲胄的躯体。它们并非骷髅,血肉尚未完全腐化,呈现出一种灰败、干瘪的状态,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和生命力。它们的武器各不相同,有造型奇特的弯刀、镶嵌着暗淡水晶的法杖等等,这些武器被紧紧握在手中,或散落在身旁。这些躯体保持着最后的姿态,有的像是在休息,有的则依旧面朝通道入口,仿佛在警戒一般。
“这些是……魔族的士兵?”卡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些躯体虽然干瘪,但依旧能看出与人类迥异的特征,更加尖锐的耳朵,额头上微小的角,皮肤上残留的暗色纹路,或是其他奇形怪状的样子。
“是,也不是。”雷恩的声音低沉,他走近一具靠坐在墙边的魔族士兵尸体,仔细观察着。“它们被固化了。一种亡灵魔法与炼金术的结合,将濒死或刚死的躯体维持在某种冬眠状态,消耗极低的能量,可以近乎永恒地守卫。除非有特定的指令或受到攻击,否则它们不会苏醒。”
他指向厅堂另一端,一扇更加巨大、紧闭的金属闸门。“那里,应该就是通往堡垒核心区域的道路。这些沉睡的守卫,就是第一道防线。”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金属闸门上方,一个原本黯淡的红色符文突然亮起,投射下一道扇形光幕。光幕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那身影似乎坐在某种座椅上,身形高大,即使隔着光幕,也能感受到一股沉重如山岳般的压迫感,以及……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创伤。
光幕中的身影似乎震动了一下,那模糊的面部轮廓上,两点红光骤然亮起,如同苏醒的熔岩,死死地盯住了雷恩。
“居然是你……”那个声音带上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仇恨,有苦涩,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释然?“二十年……我在这暗无天日的棺材里等了二十年……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最终等来的……是你。”
雷恩面对光幕,脸色平静,只是眼神更加深邃。“第四集团军领军‘铁壁’拉塔纳。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活?”光幕中的拉塔纳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算活着吗?雷恩,还不是拜你所赐,我这身伤,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你残留在我体内的那些力量,像跗骨之蛆,每当我想凝聚力量,就会带来钻心的痛楚。二十年了,它都没有散去……呵呵……”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怨怼,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那种不死不休的疯狂,更像是一种历经漫长折磨后的麻木与控诉。
望月站在雷恩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这就是魔族的高层将领?与传说中那些嗜血残暴的形象似乎并不完全一样。而雷恩与他对话的语气,也并非你死我活的仇敌,更像是对一个熟悉的、却立场不同的……老对手?
“战争已经结束了,拉塔纳。”雷恩的声音依旧平静,“魔族败了,魔王也已经不在了。你们坚守在这里,毫无意义。”
光幕中的拉塔纳沉默了片刻,那两点红光微微闪烁。“……我知道。从堡垒被彻底封闭,再无一缕外界信息传来,多年也未曾有人开启堡垒时,我就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落寞,“她……那般强大,那般惊才绝艳……怎么会败?”
他猛地抬起头,红光再次炽亮。“可是雷恩,即便她败了,陨落了。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连我们这些被困在此地、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都不放过吗?这座堡垒已经与世隔绝二十年,我们对你们再无威胁!就算这样你这个勇者也要来屠戮我们?屠戮完之后你难道还要去魔族界地继续屠戮魔族?”
雷恩看着激动的拉塔纳,缓缓摇了摇头。“我此行并非为了杀你们,要不是这森林和山脉的异变,魔物暴动,腐化蔓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而根源,指向了这里,我们只是为查明并解决此事而来。”
“异变?”拉塔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原来如此……是那个东西……它还在运行……”
他话未说完,突然,整个厅堂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厅堂中央那个悬浮的照明装置光芒骤然变得不稳定,闪烁起来。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狂躁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污血般从厅堂四周的墙壁缝隙和那些蜂窝状孔洞中渗透出来,迅速污染着原本幽蓝的光线。
“看来……没时间叙旧了。”拉塔纳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维持我生命,同时也在不断抽取地脉能量、扭曲外界环境的‘地脉回响装置’……失控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它本是用来维持堡垒运转和……治疗我的伤势的,但大战后这么多年,阵法已老旧,又失去了术师控制,它只是在盲目地吞噬、转化、释放污染……”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光幕,落在了雷恩身后的望月身上。那两点红光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等等……这股气息……”拉塔纳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人类的小丫头……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呵呵,这气息虽然有些变化,更加……温和,有意思。”
望月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雷恩也瞬间绷紧了身体,侧移半步,隐隐将望月护在身后。
拉塔纳没有理会雷恩的戒备,只是死死地盯着望月,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有趣……真有趣……哈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沙哑而苍凉的笑声,“二十年等待,等来了宿敌,却没想到,还等来了……这样一个‘意外’?我原以为,能打开堡垒通路,是你雷恩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法,现在看来……呵呵呵……命运,真是讽刺啊!”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拉塔纳!”雷恩沉声喝道,打断了他的笑声,“你知道些什么?”
拉塔纳的笑声戛然而止,光幕中的红光冷冷地闪烁着。“我知道什么?我知道的,远比你这个所谓的‘胜利者’要多得多,雷恩。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语气带着讥讽,“不过,看在……这意外的‘惊喜’份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
他话音落下,厅堂另一端那扇巨大的金属闸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上开启,露出后面一条更加宽阔、但能量波动极其混乱、暗红色光芒疯狂闪烁的通道。
“‘地脉回响装置’的核心控制室,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拉塔纳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去关闭它,或者摧毁它。否则,不止是外面的森林和山脉,这座堡垒本身,也迟早会被它彻底吞噬、湮灭。”
“至于我……”拉塔纳的声音低沉下去,“我这副残躯,早已与装置的部分功能连接。装置停止,我也将随之消散。这二十年的囚禁与痛苦,也该到头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古怪,带着一种混合了绝望、好奇和最后一丝恶作剧般的意味。“人类的小丫头,如果你想知道关于你身上那点‘异常’的线索,就来控制室。在我彻底消散之前,我会将我所知的、关于‘她’的……一部分秘密,连同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残余魔力,一并‘送’给你。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好奇心吧。”
光幕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只留下那扇洞开的、通往混乱核心的闸门,以及厅堂中那些依旧在沉睡、但仿佛随时会因能量失控而惊醒的魔族士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望月身上。
接受一个魔族的馈赠?去探寻那可能与恐怖魔王相关的秘密?这其中的风险与诱惑,如同毒药与蜜糖交织。
望月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看向雷恩,眼中充满了迷茫与寻求。
雷恩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扇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闸门,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选择权,在你。”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们都会陪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