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亚顿镇,这种新奇感更加强烈了。脚下的道路变成了铺设整齐的石板路,虽然不算特别宽敞,但足够平整。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炉火的红光;面包房飘出诱人的麦香;杂货铺的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没见过的商品;还有一家小小的、挂着招牌的裁缝铺。
行人来来往往,衣着打扮也更加多样,不再是阿斯特拉镇居民那种以实用和保暖为主的朴素风格。孩子们在街巷间追逐嬉戏,喧闹声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一切对望月和朔夜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们就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眼中那无法抑制的好奇与打量,还是暴露了她们的身份。
“埃尔文先生要去商会洽谈马车的事情,让我带你们随便逛逛,晚些时候在镇上的‘亚顿旅店’汇合。”雷恩难得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太好了!”朔夜立刻欢呼起来,拉着望月的手就要往人多的街道钻,“望月,快!我们去看看!”
望月被朔夜拉着,有些无奈,但还是顺从地跟了上去,她也确实对这座陌生的镇子充满了好奇。
两姐妹就这样穿梭在亚顿镇的街道上。朔夜对什么都感兴趣,看到铁匠铺里挂着的、造型各异的兵器要驻足观看好久;闻到面包房的香气就忍不住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刚出炉的、撒着芝麻的长条面包;看到杂货铺里那些从未见过的、来自南方的香料和色彩鲜艳的布匹,更是惊奇不已。
望月则更留意那些体现城镇功能的细节。她看到了镇子中心的小广场和公告栏,看到了穿着统一制服、在街道上巡逻的镇卫兵,看到了公用的水井和排水沟渠。这些在阿斯特拉镇要么没有,要么就只是极其简陋的设施,而在这里这些都显得规整而有效。
她心中不免将望星旅店与沿途看到的几家旅店相比较,发现这里的旅店门面更大,装饰也更讲究,自家旅店与之相形见绌,不免得有些黯然。
她们还看到了一家小小的书店,这在阿斯特拉镇是绝对没有的。望月忍不住在书店门口停留了片刻,看着橱窗里摆放的那些装帧精美的书籍,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嘿,望月,你看那个!”朔夜突然指着路边一个卖糖渍果脯的小摊,兴奋地喊道,“我们买一点尝尝吧?看起来好好吃!”
望月看着朔夜那期待的眼神,笑了笑,从行囊里取出几枚铜币,买了一小包红彤彤的糖渍莓果。朔夜迫不及待地塞了一颗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然后不由分说地也塞了一颗到望月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朔夜得意地问。
望月感受着口中化开的甜意,看着朔夜满足的笑脸,心中的那点黯然也被冲淡了,轻轻点了点头。“嗯,好吃。”
仅仅是这样一个普通的边境小镇,就已经有如此多她们未曾见过、未曾体验过的事物,那王都,又该是何等的光景?想到这里,望月和朔夜的心中,对即将抵达的目的地,不禁更加期待了几分。
逛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按照约定,她们来到了镇中心附近的“亚顿旅店”。这是一栋三层高的砖木结构建筑,比望星旅店要大上整整一圈。门口挂着醒目的、雕刻着橡木图案的招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走进旅店大堂,内部空间宽敞明亮,地面铺着干净的木板,墙壁上甚至还挂着几幅风景油画。柜台后面站着不止一位穿戴整齐的侍者。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和酒客们的谈笑声,气氛热闹而……规范。与望星旅店那种带着家庭温馨和粗犷感的气氛截然不同。
埃尔文已经坐在大堂一角的一张桌子旁等着他们了,面前放着一杯麦酒。看到他们进来,他笑着招了招手。
“谈妥了,”等三人坐下,埃尔文说道,“租用了一辆带篷的四轮马车,连带车夫,明天一早出发。价格还算公道。”
这时,侍者端上了晚餐——烤得恰到好处的猪排、浓稠的豌豆汤、新鲜的黑面包,还有一小碟黄油。食物的精致程度和分量,都远非望星旅店平日提供的简单餐食可比。
望月默默地吃着晚餐,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旅店内部更加精致的装潢、更加训练有素的侍者,以及那些看起来明显更富裕、谈吐也更文雅的客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和这里相比,望星旅店确实显得……太简陋,太不起眼了。
她们一直为之付出心血、视为珍宝的家,在更加“标准”的参照物面前,似乎变得有些寒酸。
朔夜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望月情绪的低落。她放下刀叉,凑近望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认真地说道。“望月,别瞎想。”
望月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着朔夜。
朔夜的灰蓝色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和坚定,她继续说道。“这家旅店是比我们家的大,是比我们的精致。但那又怎么样?”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让人不容置疑的骄傲。“我们的望星旅店,是我们和奶奶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是我们的家。那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后院的每一株望月草和星夜花,都带着我们的回忆。对于镇上的大家来说,那里也不仅仅是个歇脚的地方,更是大家聚在一起、互相依靠的‘家’。它的价值,根本不是用大小或者装潢能衡量的。”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望月放在桌下的、有些冰凉的手,力道温暖而坚定。“所以,没必要跟别人比较,更没必要觉得自卑。我们的望星旅店,是独一无二的,对我们来说,它就是最好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望月怔怔地看着朔夜,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对家的热爱与维护,心中那点因对比而产生的黯然和自卑,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了。
她反手握住朔夜的手,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是啊,是自己钻牛角尖了。我们的旅店的价值,从来就不在于它有多华丽,而在于它所承载的情感和记忆,在于它作为“家”的意义。
她看着朔夜,眼中重新露出了温柔而释然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朔夜。是我想岔了。”
坐在对面的埃尔文将姐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温和而欣慰的笑容。而一旁的雷恩,依旧沉默地吃着东西,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他那微微放缓的咀嚼动作,或许表明他并非完全隔绝于这份温情之外。
晚餐后,侍者引领他们到楼上的房间。房间干净整洁,床铺柔软,窗户上挂着厚实的窗帘。这与望星旅店那带着木头清香、布置简单的客房又是不同的体验。
望月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亚顿镇那不同于阿斯特拉镇的、更加密集和明亮的灯火,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陌生环境的不适,有对远方王都的期待,但更多的,是被朔夜那番话所巩固的、对望星旅店那个真正“家”的深深眷恋,以及带着这份温暖继续前行的勇气。
而明天,她们将乘坐马车,真正踏上前往王都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