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灰岩镇之后的日子,因距离下一个镇子路途有些遥远,接连几天都在赶路,仿佛被投入了一条平稳而略显单调的河流。马车车轮规律的转动声、马蹄踏在硬土路上的嘚嘚声,以及大风吹过原野的呼啸声,构成了旅程的主旋律。
几日光景,便在车轮的辗转和沿途变换的风景中悄然滑过。算上一开始的计划预计还要经过的三四个城镇,抵达王都的整个行程大抵需要一个月之久,如今,这趟路程已过去约四分之一。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自灰岩镇之后,他们再未遇到如之前哨所或灰岩镇入口那般严苛的盘查。官道上偶尔能看到巡逻的骑兵小队驰过,但他们似乎对往来的商旅并无兴趣,只是无视地掠过,扬起一路尘土。这种反常的平静,实在不衬先前灰岩镇那如临大敌的警戒,这样的平静非但没有让人安心,反而让人有些忧虑与疑惑。
“奇怪,太奇怪了……”埃尔文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巡逻队背影喃喃自语,“灰岩镇的那般阵仗,仿佛大战将至一般。而离开灰岩镇才几天,整条路上反而却没有任何排查。若真是为了缉拿要犯,怎会只在靠近边境小镇的地方设防,反而在更靠近王都的地方放松警惕?实在不合逻辑。”
朔夜倒是乐得轻松,她趴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随口道。“说不定那些其实是灰岩镇的士兵?或者那个真正的危险人物已经被抓到了?”
望月摇了摇头,轻轻敲了一下朔夜的脑袋。“想什么呢,那些士兵都穿着王国制式盔甲,一个偏远小镇的士兵怎么会有那些装备呢?再说,若真抓到了消息早就传开了。而且,雷恩......咳!布里先生也并未收到任何风声。”她及时改口,谨慎地看了一眼车外那个沉默的背影。
变装成布里的雷恩,依旧保持着应有的木讷和专注,仿佛对身后的讨论充耳不闻。
但他也很清楚,这份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的不安。王室的举动透着诡异,集中兵力于特定边境城镇,却放松内陆通道?这更像是在……放着人过去。也许他们是将力量集中在他们认为目标最可能出现或潜入的区域,而对于已经进入安全区的家伙,反而是减少了不必要的干扰。
这背后指向的可能不单单只有自己。一定有什么现在他也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他的目光扫过道路前方。正如朔夜所观察到的,这条通往王都的干道明显比之前途经的道路要繁华许多。往来络绎不绝的车马扬起的尘土几乎未曾停歇。
庞大的商会车队如同移动的堡垒,满载着各色货物,插着不同家族或是商会的旗帜,护卫们骑着马,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偶尔有装饰华丽的私人马车驶过,窗帘紧闭,看不清内里的人物,不过那份气派已彰显着马车中人非富即贵的身份,不需要看清便能明晰。
还有一些三五成群的冒险者,他们穿着混合了皮质护甲和布袍的服饰,身上佩戴着各式武器,风尘仆仆,有的行色匆匆赶往下一个城镇,有的则明显受雇于某支商队,担任护卫之职。
这种喧嚣与活力,是偏远的阿斯特拉镇难以想象的。朔夜就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看得目不转睛,对那些装备精良、气息彪悍的冒险者也很感兴趣,眼中闪烁着羡慕和好奇的光芒,时不时拉着望月一起看并发出疑问或是惊叹。
“望月,你看那个队伍,他们的铠甲好亮,我也想穿上看看呀!还有上面那个是什么魔法纹路吗?望月你快感觉看看嘛!”
“快看那边!那个法师袍子的颜色真好看,是深蓝色的,像晚上的天空!要是望月你穿上肯定也很好看!”
“哇!那辆马车好大,拉车的马看上去都比我们的马车的马壮实,还有四匹,这里面坐的是什么大人物呀?”
望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地回应着朔夜的疑问和惊叹。她也为这广阔的天地和形形色色的人而感到新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观察。她注意到那些冒险者小队之间似乎也存在某种默契或规则,遇到时会互相打量,有时点头致意,有时则保持距离。
旅途并非全然一帆风顺。官道虽经修缮,但也难免穿过一些荒野或林地。偶尔,他们会遇到一些不长眼的野兽,如颚兽或是窃狼,试图靠近车队。更有甚者,一两只弱小的魔物,如行动迟缓的沼怪或是零星的哥布林,也会不知死活地拦路。
不过,在这种交通繁忙的干道上,危险往往很快被化解。有时,不等望月他们有所反应,前方或后方的商队护卫便已利落地出手,箭矢或刀剑精准地解决掉麻烦。偶尔遇到稍显棘手的魔物,附近的几支小队也会临时协作,默契地配合攻击,迅速清理道路。整个过程高效而有序,仿佛早已是这条路上的常态。
一次,几只看上去比一般颚兽更强壮的鄂兽从侧翼的土丘后窜出,扑向一支规模较小的商队,商队的护卫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有些措手不及。就在那时,一支恰好路过的、由一名重剑士、一名弓箭手和一名法师组成的冒险者小队迅速介入。重剑士正面抵挡,弓箭手远程狙杀,法师则吟唱咒语,召唤出几枚灼热的火球,精准地轰击在颚兽群中,瞬间瓦解了危机。战斗结束后,冒险者小队与商队首领简单交谈了几句,似乎还获得了一些报酬,随后便各自继续上路。
朔夜看得热血沸腾,紧紧握着腰间的短剑,恨不得自己也跳下去帮忙。望月则更关注那名法师的施法过程,尽量将其施法动作什么的记下来,之后努力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魔力波动,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再次复现那名法师的魔法。
车夫驾驭着马车,平静地绕开战斗后略显狼藉的路段。而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现,就像一个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老练护卫一般。
这些小小的插曲,如同平静湖面上投下的石子,激起些许涟漪,却也给这段略显漫长的旅程增添了些许意外的色彩和谈资。夜晚宿营时,朔夜会兴奋地复盘白天的见闻,特别是那些冒险者战斗的英姿。
“那个法师的魔法,比我在旅店看到的那个傲慢家伙的厉害多了!”朔夜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比划着,“嗖嗖几下,那些颚兽就完蛋了!要是我也会魔法就好了……”
望月坐在她身边,轻轻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现在还在想那个呢?明明你的剑术也有在进步,不是吗?今天路过那个小村庄时,你不是还用木棍演示了雷……布里先生教你的新步法给我看吗?那不是挺厉害的吗?”
朔夜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随即又凑近望月,压低声音。“那……望月,你最近魔法练习得怎么样啦?有没有什么新招式给我看看嘛?”
自从知道望月拥有魔法天赋后,朔夜就一直对她的练习充满了好奇,但望月为了不引人注目,练习都极为隐秘,通常只在深夜或确保绝对无人时进行。
望月看了看周围。埃尔文在马车另一侧借着灯光看书,布里在远处同车夫检查马匹并警戒。篝火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映出一小片相对私密的空间。
她无奈地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纵容。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意念微动。空气中湿润的水汽悄然汇聚,片刻间,一个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水球便悬浮在她掌心之上,缓缓旋转,折射着篝火的光芒。紧接着,她左手轻轻拂过水球表面,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渗入水球,让其内部仿佛有微光流转,更添几分神秘。
“哇!”朔夜低低地惊呼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神奇的水球,脸上写满了惊叹。“好漂亮……望月你真厉害!”
她的目光从水球移向望月专注而柔和的侧脸,篝火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显得格外宁静美好。朔夜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神奇的水球,却又怕惊扰了它。
望月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控制着水球缓缓落到朔夜伸出的指尖上。冰凉湿润的触感传来,水球在她指尖微微颤动,却没有破裂。
“它没那么脆弱,放心吧。”望月轻声说。
朔夜感受着指尖的微凉和眼前人温柔的目光,一时间竟忘了言语。一种无声的、旖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仿佛连篝火噼啪声都变得轻柔起来。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从马车方向传来,是埃尔文合上了书本,似乎准备休息了。
望月心念一动,水球悄然散开,化作无形的水汽消失在空气中。朔夜也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
布里不知何时也已经回到了篝火旁,依旧沉默地坐在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