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后的校园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无形的催化剂。秋意渐深,金黄的银杏叶开始大片飘落,铺满了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草木气息,但某些人心中的温度,却在不自知地悄然攀升。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将一排排书架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钟鸣。
林守心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高等数学导论》。她需要这些严谨的逻辑和冰冷的公式来帮助自己重新构筑内心的秩序,平复那些不该有的、纷乱如麻的思绪。她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定理,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抽象的符号上。
然而,一道阴影轻轻笼罩了她面前的阳光。
她抬起头,看到白薇薇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两本关于欧洲古典建筑的艺术史书籍。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搭浅咖色格纹呢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图书馆静谧氛围相得益彰的、温婉又知性的气息。
“这里有人吗?”白薇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目光却径直落在林守心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
林守心环顾了一下四周空着的座位,嘴唇微动,那句“其他地方有空位”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变成了一个轻微的摇头动作。
白薇薇似乎就等着这个反应,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她没有立刻翻开自己的书,而是将其中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轻轻推向林守心这边,翻开到某一页,上面是宏伟的哥特式大教堂内部结构图。
“你看这个穹顶的肋架设计,”白薇薇的指尖点着书页,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是不是有种特别的力学美感?感觉和某些数学结构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的理由找得无懈可击,仿佛只是学术上的探讨。
林守心的目光落在那些交错支撑的线条上,不得不承认,这种基于数学和力学的建筑美学,确实能引起她理性的共鸣。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记得你空间感很好,”白薇薇趁势说道,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股淡淡的、清雅的栀子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来,“上次篮球赛那个击地传球,角度算得太准了。”她的语气带着纯粹的欣赏,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细细描摹着林守心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线条。
林守心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这种带有明确指向性的赞美,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她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具体地观察和评价,尤其是来自白薇薇。她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碰巧。”
“是吗?”白薇薇轻笑,那笑声像羽毛拂过心尖,“我觉得不是碰巧。”她的话意味深长,目光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狡黠,“你好像总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
林守心感到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她发现,白薇薇似乎特别热衷于看到她这种与平时冷淡形象不符的反应。这种被“针对”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选择沉默,将目光更深的埋进书里,假装专注于眼前的公式,然而那些符号似乎都变成了跳跃的、难以捕捉的光点。
白薇薇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和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那份异样的满足感愈发充盈。她没有再进一步紧逼,也拿起自己的书看了起来,只是唇角那抹愉悦的弧度,久久没有消散。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翻书声,一种微妙而亲昵的气氛在无声流淌。
放学后的篮球馆,因为运动会结束,训练强度降低,气氛轻松了许多。队员们主要进行一些基础保持性练习和趣味性的小游戏。夏晚晴的脚踝好了不少,但医生嘱咐仍需静养,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她只能拄着拐杖,坐在场边的长椅上,看着大家训练。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追随着林守心。看到林守心在进行投篮练习,命中率依旧稳定得惊人;看到她和队友进行简单的传接球配合,动作简洁高效。每当林守心完成一个漂亮的动作,夏晚晴的眼睛就会亮一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与有荣焉。
然而,当白薇薇自然地走到林守心身边,和她进行一对一的防守滑步练习时,夏晚晴的小嘴就不自觉地撅了起来。
白薇薇的动作优雅而认真,她不时会停下来,和林守心低声交流几句,似乎是在讨论脚步的细节。两人靠得很近,白薇薇甚至会伸手轻轻纠正一下林守心的手臂姿势。她的触碰看起来自然又专业,但夏晚晴却觉得格外刺眼。
“守心,我这个转身总是不够快,你帮我看看嘛?”夏晚晴忍不住,趁着练习间隙,拄着拐杖“笃笃笃”地挪到场边,声音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
林守心停下动作,看向夏晚晴,眼神平静:“你脚还没好,不能做这个动作。”
“我就看看嘛……”夏晚晴委屈地扁扁嘴,眼神湿漉漉的,“等你练习完,陪我练习运球好不好?就坐着运球。”她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独处的时光。
白薇薇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晚晴,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守心训练也很辛苦,让她专心点吧。”她说着,很自然地递给林守心一瓶水,“喝点水,刚才练得出汗了。”
这个举动自然而体贴,却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夏晚晴一下。她看着林守心接过水,低声说了句“谢谢”,而对自己刚才的请求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明确答应,心里那股酸涩的委屈感更重了。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排除在外的小孩子,而薇薇姐和守心之间,好像有了某种她无法介入的、属于“高手”之间的默契。
她闷闷不乐地拄着拐杖回到长椅上,低着头,用拐杖尖无意识地划着地面。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明明薇薇姐也很好,守心也没有不理她,可她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林守心看着夏晚晴失落的背影,微微蹙眉。她能感觉到夏晚晴的情绪,但并不太理解这种情绪的来源。在她看来,白薇薇的提醒是正确的,夏晚晴确实需要休息。至于陪练,等她脚好了自然可以。这种基于事实的逻辑,让她无法理解夏晚晴那份细腻的、带着占有欲的小情绪。
晚餐时分,食堂里人声鼎沸。林守心独自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安静地吃着饭。她习惯性地选择了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没多久,白薇薇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她笑着说,将自己餐盘里一块精致的抹茶蛋糕推到林守心面前,“尝尝这个,新品,不太甜,你应该会喜欢。”
林守心看着那块色泽诱人的蛋糕,犹豫了一下。她不太习惯接受这种带着明显好意的馈赠。
“不喜欢抹茶吗?”白薇薇歪了歪头,观察着她的表情。
“不是。”林守心最终还是拿起小勺,舀了一小块。蛋糕入口即化,抹茶的微苦和奶油的香甜平衡得恰到好处。她不得不承认,味道很好。
“怎么样?”白薇薇期待地问。
“不错。”林守心如实回答。
白薇薇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那就好。”她开始优雅地用餐,偶尔找些轻松的话题,比如最近看的书,或者艺术节的筹备,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显的试探,反而像是一种……舒适的陪伴。
就在这时,夏晚晴也拄着拐杖,艰难地端着餐盘找座位。她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林守心和白薇薇,眼睛一亮,想过去,却发现那张小桌只有两个座位,已经被占据了。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相对而坐、安静用餐的画面,虽然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却有种莫名的和谐感,让她心里堵得慌。
最终,她咬了咬嘴唇,默默转身,找了一个远离她们的、空荡荡的座位坐下,一个人闷闷地吃着饭,觉得平时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都失去了味道。
林守心抬眼时,恰好看到了夏晚晴独自离开的、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但很快就被她忽略了。在她看来,食堂座位紧张,夏晚晴选择其他地方坐下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薇薇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她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掩去了唇角一丝了然的笑意。有些较量,无声无息,却早已开始。
秋意,在不知不觉中,浸染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也悄然编织着更加复杂难解的情感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