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浸透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连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运动会带来的集体亢奋早已沉淀,日常的学业生活回归了它原本的、略显单调的节奏。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情感的藤蔓,却正沿着心墙的裂隙,悄然疯长。
周一的早晨,阳光透过蒙着薄霜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早读课的铃声还未响起,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氛围。林守心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预习着当天的英语课文,长而密的睫毛在晨光中垂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线条清冷而专注。
白薇薇比平时稍早一些来到教室。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优良的浅灰色羊绒大衣,围了一条柔软的米白色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冬日相衬的、温暖的精致感。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过,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那个靠窗的、安静的身影上。
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脚步轻盈地走到了林守心的课桌旁。一股淡淡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是某种小众的沙龙香氛。
“早上好,守心。”白薇薇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自然得仿佛她们是每日都会如此问候的密友。
林守心从书页中抬起头,对上白薇薇含笑的眼眸。那笑容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社交性的完美弧度,反而有几分真实的暖意,让她微微怔了一下。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目光便准备重新落回书本。
然而,白薇薇并没有离开。她俯下身,手臂自然地撑在林守心的课桌边缘,这个姿势让她靠得极近,近到林守心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和眼底细碎的光点。
“这篇课文的语法点有点难呢,”白薇薇的指尖轻轻点在林守心摊开的课本某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意味,“这个虚拟语气的倒装结构,我总是用不好。你语法好,能给我讲讲吗?”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林守心的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同学之间安全社交的界限。林守心的身体瞬间绷紧,一种混合着不适和莫名慌乱的电流窜过脊背。她甚至能闻到对方发丝上残留的、与她身上香氛同源的淡淡气息。她下意识地想向后靠,但椅背限制了她的动作。
“书上……有例句。”她试图保持声音的平稳,但尾音却几不可察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指向课本上的标准例句,指尖微微蜷缩。
“例子是死的,理解起来还是有点抽象,”白薇薇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她的手臂,目光却依旧专注地看着课本,语气无辜又认真,“你理解的角度总是很独特,我想听听你的思路。”
林守心感到耳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白薇薇这种看似求知若渴、实则步步紧逼的靠近方式,让她无所适从。拒绝显得不近人情,接受又让她陷入这种令人心慌的亲密距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最简洁的语言快速解释了一遍语法要点,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
“哦——原来是这样!”白薇薇恍然大悟般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脸上露出真诚的感谢笑容,“谢谢你,守心,你讲得真清楚。”她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靠得太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靠得太近了。”
她退开得恰到好处,给了林守心喘息的空间,但那短暂近距离接触留下的温热触感和萦绕不散的香气,却像烙印般留在了林守心的感知里。她看着白薇薇优雅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课本上的字母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斑点。
午休时分,林守心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却在经过音乐楼时,听到了从一间琴房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琴声有些生涩,带着明显的犹豫和错误。她听出那是初学不久的练习曲。
鬼使神差地,她脚步顿了顿,透过琴房虚掩的门缝,看到了坐在钢琴前的夏晚晴。夏晚晴的脚边还靠着拐杖,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正对着乐谱较劲,手指笨拙地在琴键上摸索。
林守心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她记得夏晚晴之前提起过想学钢琴。
听到开门声,夏晚晴抬起头。看到是林守心,她眼睛本能地亮了一下,但随即,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躲闪。她下意识地合上了琴盖,动作快得有些突兀。
“守心……你怎么来了?”夏晚晴的声音有些紧张,手指绞着衣角。
“路过,听到琴声。”林守心平静地回答,目光落在合上的琴盖上,“在练琴?”
“嗯……随便弹弹,弹得不好。”夏晚晴低下头,避开了林守心的目光,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自卑,“我……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她说着,伸手去拿拐杖,准备离开。
林守心微微蹙眉。她能感觉到夏晚晴情绪的低落和那种刻意的回避。若是以前,夏晚晴看到她,一定会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分享自己的进步和困难,甚至会撒娇让她指导。现在这种躲闪的态度,让她感到不解。
“需要帮忙吗?”她还是问了一句,基于一种习惯性的责任感和一丝极淡的困惑。
“不用了!真的不用!”夏晚晴连连摆手,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她拄着拐杖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门口挪去,“我自己慢慢练就好,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有些狼狈地离开了琴房,留下林守心独自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琴凳和合上的钢琴,心中那点不解渐渐扩大。她不明白,夏晚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抗拒她的靠近。
周末,市美术馆有一个印象派画展。林守心对艺术并无太大兴趣,但为了完成一份美术课的观展报告,她还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展厅里很安静,只有稀疏的游客和画作前低声交流的爱好者。
她正站在一幅莫奈的《睡莲》前,试图分析其光影和色彩构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真巧,你也来看画展?”
林守心转过头,看到苏言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休闲的牛仔外套,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他似乎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但那几个朋友很识趣地走到了另一边,留给他们单独说话的空间。
“嗯,课程要求。”林守心淡淡回应。
苏言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看着画作,试图找话题:“这幅画的色彩层次真丰富,你觉得呢?”他的语气带着努力的自然,眼神却泄露着一丝紧张和期待。自从白薇薇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后,他发现自己能这样单独和林守心交谈的机会变得少之又少。
就在这时,另一个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声音插了进来。
“莫奈晚年对光影的捕捉,确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白薇薇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展厅里。她今天穿了一件燕麦色的长款大衣,气质娴雅,与美术馆的氛围相得益彰。她自然地走到林守心的另一侧站定,目光欣赏地看着画作,仿佛只是恰好遇到,随口发表评论。
然而,她站定的位置,恰好将苏言和林守心之间原本就不近的距离,无形中隔开得更远了一些。她微微侧头,对林守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想到你也喜欢印象派?”
苏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他看着白薇薇那种自然而然地贴近林守心的姿态,以及林守心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并未排斥的反应,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和淡淡的烦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白薇薇那种优雅从容的气场面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和……幼稚。
“随便看看。”林守心回答,目光重新回到画上。她能感觉到身边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无声的张力,这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观展。
白薇薇却仿佛没有察觉,继续轻声和林守心交流着对几幅画的看法,她的见解专业而独到,显示出良好的艺术修养。苏言完全插不上话,最终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了句“我去那边看看”,便转身离开了。转身的刹那,他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白薇薇看着苏言离开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胜利的光芒。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林守心,语气更加柔和:“一个人看画展多无趣,一起吧?我可以给你当向导。”
林守心本想拒绝,但看着白薇薇那双盛满笑意和期待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观展结束,已是华灯初上。白薇薇家的司机等在外面,但她却提出想走一段路,让林守心陪她到前面的路口。
冬夜的街道有些清冷,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两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白薇薇没有再找话题,只是安静地走着,偶尔会指着路边橱窗里某件有趣的小饰品,轻声点评一句。
这种安静的陪伴,不同于以往那种带着明确目的的靠近,反而让林守心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走到路口,白薇薇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林守心。路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锋芒,多了几分温婉。
“今天谢谢你陪我看画展,”她微笑着说,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袋,递给林守心,“这是美术馆咖啡厅的招牌手工巧克力,味道不错,买多了,分你一盒。”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林守心看着那个小巧的纸袋,犹豫了一下。接受这种带着明显个人好意的礼物,似乎会让她和白薇薇之间那种模糊的界限变得更加不清。
“不喜欢巧克力吗?”白薇薇歪了歪头,眼神纯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
“……谢谢。”最终,林守心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纸袋光滑的表面,也仿佛触碰到了对方指尖残留的微温。
白薇薇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像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那,周一见。”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向等候的轿车,步伐轻快。
林守心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纸袋,冰冷的指尖能感觉到里面巧克力坚硬的轮廓。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她却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心湖之上,因那不经意的靠近、温柔的陪伴和这份突如其来的小礼物,再次漾开了无法忽视的涟漪。这秋日的尾声,似乎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