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小面馆,午后的阳光变得有些炽烈。填饱了肚子(虽然两人饱的程度天差地别),身体的疲惫感似乎缓解了一些,但寻找住所失败带来的焦虑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刘晨曦站在路边,拿出手机,皱着眉头继续翻看租房信息,试图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目标。杭小淇则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稍后一点的位置,低着头,目光有些游离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走了一段路,离西校区大门越来越近,周围的商铺和学生模样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就在这时,杭小淇忽然轻轻拉了拉刘晨曦的衣角。
刘晨曦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杭小淇的脸颊微红,眼神躲闪,淡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明显的窘迫和难以启齿。
她微微咬着下唇,声音细若游丝,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晨曦……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她说完,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低下了头,粉色的长发垂落,几乎要将她整张脸都藏起来。
仅仅是说出这个请求,似乎就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刘晨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一个临街的、看起来还算现代化的公共卫生间:“喏,那边就有。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嗯……谢、谢谢。”
杭小淇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像是得到了特赦令,立刻低着头,快步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匆忙,甚至带着点逃离的意味。
刘晨曦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嘀咕了一句:“事儿真多……”但转念一想到对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处境,又觉得这似乎……也挺正常的?他甩甩头,把这点奇怪的念头抛开,继续专注于手机屏幕。
杭小淇快步走到公厕门口,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常见的独立式公共卫生间,男女入口分开,标识清晰。
左边蓝色的男性符号,右边红色的女性符号,像两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横亘在她面前。
去哪个?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此刻却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理智和残存的、属于“杭小淇”的本能在尖叫:你是男的!当然去男厕!
可是……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垂至腰际的柔顺粉色长发,身上虽然宽大但依旧能看出女性轮廓的T恤,以及……胸口那无法忽视的、微微隆起的柔软弧度。
还有刚才在面馆,老板娘自然地将小馄饨放在她面前,刘晨曦下意识为她点清淡食物……所有这些外界的反馈,都在无声地告诉她:在别人眼里,你是个女孩。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身份割裂感攫住了她。
如果走进男厕,会不会被当成变态?会不会引起骚动?会不会被轰出来?光是想到可能遇到的异样目光和质疑,她就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严重的社恐让她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手脚冰凉。
那……去女厕?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更加用力地摁了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心理上那一关她根本过不去!那感觉更像是一种背叛和亵渎。
内心天人交战,时间一秒秒流逝。
她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后面有想来上厕所的人见她堵在门口不动,投来了疑惑甚至不耐烦的目光,这更让她如芒在背。
最终,那残存的、属于“杭小淇”的执念和一种“只要进去立刻找个隔间关上门就没事”的侥幸心理占据了上风。
去男厕!
快点进去,找个空位,锁上门,就没人能看见!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硬着头皮,微微佝偻着身子,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脚步虚浮地朝着蓝色的男厕入口挪去。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跟她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就在她一只脚踏入男厕门口,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格局,寻找那个能提供庇护的隔间时——
一个穿着蓝色保洁制服、手里拿着拖把和水桶的大爷,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准备清理洗手台。
两人迎面撞上,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保洁大爷显然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闯进男厕的、粉色长发、面容精致、身形纤细的“少女”,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手里的拖把“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些许水花。
杭小淇的大脑更是“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她能看到大爷眼中清晰的震惊和困惑,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极致的尴尬和社恐带来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脸颊瞬间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连脖颈都变成了粉红色。
“对、对不起!走错了!走错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干涩、结巴的解释,脸上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尴尬的笑容。
然后,根本不敢再看大爷一眼,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一样,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男厕门口!由于转身太急,柔顺的粉色长发甚至在空中甩出了一个仓惶的弧度。
留下保洁大爷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粉色身影惊慌失措逃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拖把,半晌才挠了挠他那有些花白的头发,喃喃自语:
“现在的小姑娘……眼神都不好使了?那么大个‘男’字看不见?”
而逃出男厕的杭小淇,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她一口气跑到离公厕十几米远的一棵大树下,才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依旧火烧火燎的。
太丢人了!
太尴尬了!
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体的变化,不仅带来了外观上的困扰,更在这种最日常、最私密的事情上,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她连上个厕所,都变得如此艰难和屈辱。
在树下喘息了片刻,心脏依旧狂跳,脸颊上的热度也未曾消退。
然而,生理上的紧迫感却不会因为她的尴尬而有丝毫减轻,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不容忽视。
她偷偷瞥了一眼那个仿佛张着巨口的公厕,保洁大爷似乎已经拿着工具去清理另一侧了,但那个蓝色的“男”字标识,此刻在她眼里却像是一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封印。
不能再进男厕了。
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四目相对,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光是回想大爷那错愕的眼神,她就感觉一阵窒息。
可是……难道真的要……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挣扎和抗拒,移向了旁边那个红色的女性符号。
女厕。
这两个字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神经。走进去,意味着在行动上彻底承认自己“女性”的身份,这对于内心还残存着“杭小淇”认知的她而言,不亚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那种踏入“不属于自己领地”的背叛感和心虚感,让她手脚冰凉。
可是,膀胱传来的阵阵压力正在不断升级,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周围路过的人投来的目光(或许只是无意的一瞥,但在她敏感的神经下都像是审视),也让她如坐针毡。
社恐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原地,进退两难。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T恤。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向女厕,她们自然地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就直接推门而入。
那扇红色的门开了又关,仿佛在向她展示着一个她无法融入的、却又可能是唯一“安全”的选择。
“反正……反正现在看起来……就是女生……”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自暴自弃的绝望,“没人会怀疑……只要进去……快点解决……就没人知道……”
自我说服的过程痛苦而漫长。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终,生理的需求和对外界目光的恐惧,压倒了她内心那道脆弱的性别防线。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那蓝色的标识,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赴死的悲壮,脚步虚浮地、直直地朝着红色的女厕入口冲了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与男厕截然不同的、混合着各种化妆品和清香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大脑因为过度紧张而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抬头看里面的任何人,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排米黄色的隔间门和一些模糊的女性身影。
幸运的是,靠近门口就有一个隔间显示“无人”。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几乎是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开插销,闪身进去,“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并从内部反锁!
直到背靠着冰凉隔板,听到锁舌落下的“咔哒”声,她才如同虚脱一般,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狭小的空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将她与外面那个让她恐惧和不适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然而,即便在这里,她依然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水流声、女孩们的谈笑声、补妆时粉盒开合的轻微声响……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所处的环境。
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将滚烫的脸颊埋在膝盖里,粉色长发散落一地。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荒谬感淹没了她。
她解决了生理需求,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或者说……一场酷刑。
在这个狭窄的、属于“女性”的空间里,杭小淇,或者说这个被迫成为“她”的存在,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残酷地认识到——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背靠着冰凉隔板滑坐在地,短暂的“安全”感并未持续多久,下身愈发急促的胀痛感就如影随形地再度袭来,如同不间断的警报,残酷地提醒着她现实的窘境。
她可以暂时躲开外界的目光,却无法逃避这具身体最原始、最直接的生理需求。
要……小便。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头顶。
她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股冲动,但显然是徒劳的。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一个荒谬又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点,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闪现——检查一下。
尽管理智早已告诉她答案,尽管视觉和触感(比如胸前那陌生的柔软)都在不断证实,但内心深处那个属于“杭小淇”的灵魂,那个做了十六年男性的灵魂,仍旧固执地、近乎偏执地拒绝相信,或者说,不愿面对。
也许……也许还有呢?
也许只是变小了?藏起来了?
不可能消失得那么彻底吧?
这无疑是自欺欺人,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她需要这跟稻草,哪怕只是短暂地、虚假地安抚一下即将崩溃的神经。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她不需要解开裤腰(她穿的是刘晨曦的运动裤,松紧带的),只需要……探进去,确认一下。
指尖触碰到柔软棉质内裤的边缘时,她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了一下。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羞耻、恐惧和背叛感的情绪冲击着她。
这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检查身体,更像是一种对过去“自我”的亵渎和最终裁决。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奔赴刑场,终于将微凉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入了内裤边缘,向下探索。
触感是陌生的。
平滑的。
柔软的。
没有任何她记忆中、她认知里应该存在的、属于男**官的轮廓和结构。
空的。
那里是空的。
她不死心,手指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又向内、向周围摸索了一圈,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鲁,甚至弄疼了自己。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平坦的、光滑的、属于少女的肌肤,以及……那更为陌生的、隐藏在更下方的、女性独有的生理构造轮廓。
“嗡——”
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最后一丝侥幸被现实无情地碾碎。那只探索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残留着那令人绝望的触感。
真的……没有了。
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女孩子。
这个她一直抗拒、一直试图逃避的事实,以这种最私密、最直白的方式,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不再是镜中的影像,不再是旁人的误认,而是来自于她自己的身体,来自于她自己的手指。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甚至感觉不到膀胱的胀痛了,只剩下一种灵魂被抽空的虚无和冰冷。
她该怎么办?
像女孩子一样……坐着……小便吗?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引发了强烈的心理不适和生理性反胃。仅仅是想象那个姿势,那个过程,就让她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排斥。
她的意识,她的灵魂,在疯狂地尖叫着“不”!这具身体像一个设计精良却与她操作系统完全不兼容的陌生机器,她拿着说明书(女性的生理常识),却根本无法操作。
“做不到……我做不到……”她蜷缩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发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运动裤的布料。
胀痛感再次加剧,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忍耐极限,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会……
绝望之中,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意念深处,用尽全部的心力,向着那片沉寂的黑暗发出哀鸣般的祈求:
塔莎!
塔莎你出来!
帮帮我……求求你……帮我……完成这个……’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她的意念充满了卑微的恳求,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在向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存在求助。
她甚至愿意暂时交出身体的控制权,只要能够度过眼前这令人崩溃的难关。
求你了……就这一次……以后……以后我都听你的……’
这个身体……送你我不要了行吗?你拿走啊!你出来啊!’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内心呐喊,愿意用一切作为交换。
然而——
……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塔莎的意识仿佛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没有丝毫涟漪。
无论她如何哀求,如何妥协,如何绝望,那个异界的魔女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毫无反应。
连这最后的希望,也无情地破灭了。
她被彻底困住了。
困在了这具陌生的、让她感到羞耻和排斥的女性身体里。
困在了这个狭小的、象征着“她”新身份的隔间内。
困在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与根深蒂固的心理认知无法调和的矛盾之中。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杭小淇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隔板,淡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粉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沾上了地上的水渍(或许是之前保洁留下的)。
她不再哀求,不再挣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该怎么办?
谁能来救救她?
隔间外,是正常运转的世界,女孩们进进出出,水流声,谈笑声,一切如常。
隔间内,是一个灵魂在性别转换的炼狱中,承受着最私密、最残酷的刑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