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将城市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驶回城区,最终在春城一中附近的集合点停下。
学生们带着疲惫与兴奋鱼贯而下,三三两两地散去,融入城市的夜色。
杭小淇几乎是第一个冲下车门的。
双脚刚一踏上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立刻闪入一个灯光昏暗的巷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维系伪装的能量如潮水般退去。
细微的、骨骼与肌肉收缩调整的酸胀感再次传来,虽然依旧不适,但比起最初已是天壤之别。
粉色长发如流淌的星河般披散下来,身体的曲线重新变得柔软清晰——她又变回了那个与姐姐杭小依有着惊人相似容貌,却气质迥异的少女。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微凉和喧嚣。但杭小淇的内心却比这夜晚更加纷乱。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旋转回放。
最优学生……怎么会是我?
这个疑问如同一个冰冷的钩子,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仔细回忆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以女生模样躲避徐欣、在田间发现石萝卜、吸收能量、勉强维持伪装返回聚餐……没有任何一个环节,是她以“杭小淇”的身份做出了值得嘉奖的贡献。
除非……真的有人冒充了她。
是谁?目的是什么?是姐姐杭小依冷酷的警告,宣告她的逃亡不过是徒劳的笑话?还是某个未知的势力,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吴涵那温和的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信息量巨大,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恐惧、疑惑、还有一丝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愤怒,在她心中交织、膨胀。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努力梳理着,试图从这团迷雾中找到一丝光亮,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身影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尾随。
她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拐进通往出租屋的那条老旧的巷子。这里的路灯更加昏暗,甚至有几盏已经坏了,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更添几分寂寥。
终于,那栋熟悉的、没有电梯的旧楼出现在眼前。
她习惯性地抬头,望向12楼那个漆黑的窗口——那是她和刘晨曦暂时的“避难所”。
窗外不远处,就是春城一中西校区的操场,在夜色中静默着,像一个巨大的、沉睡的怪兽。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楼梯口,倚着冰冷的墙壁,再次陷入沉思。
自己……是不是变了?不仅仅是身体。
从那个内向、安静、甚至有些懦弱的16岁少年,变成现在这个需要时刻警惕、隐藏秘密、在绝望中寻求生路的……少女。
她感觉自己思考的东西比以前多得多,也深得多。
她开始学会观察,学会分析,学会在恐惧中强迫自己冷静。
这种被迫的成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让她莫名地想起杭小依。
不,不对! 她猛地惊醒,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外表像她就算了,难道连性格也要变成她的影子吗?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杭小依,不想被那种冰冷的控制欲和理性所同化。
她是杭小淇,无论身体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自由,渴望着能拿起画笔描绘自己天空的那个灵魂,而不是成为一个精致的、被操控的玩偶。
这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找到自己道路的决心。
深吸一口气,她开始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爬。12楼,没有电梯,每一步都像是在挣脱某种无形的引力。
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产生回音,格外清晰。
走到房门口,她掏出钥匙。屋内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刘晨曦应该已经睡了吧? 她想。今天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
她尽量放轻动作,将钥匙插入锁孔。
就在钥匙即将转动的刹那——
一个冰冷而熟悉,带着几分戏谑和慵懒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小家伙,你的警觉性真是差得令人发指。被人跟了一路,到现在都没发现吗?”
是塔莎!她醒了!
杭小淇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被人跟踪?!什么时候的事?从下车开始?还是更早?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是姐姐找来了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她在心中急切地、几乎是怒吼着回应:“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说?!你想让我们一起去死吗?!” 如果来者是杭小依,她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塔莎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嘲讽:“慌什么?蝼蚁尚且贪生,本座比你们任何人都更不想死。你好好看看,来的是谁?”
杭小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制住狂跳的心脏和转身就跑的冲动。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凭借着逐渐增强的感知——或许是塔莎灵魂带来的微弱影响,或许是生死压力下的潜能——仔细地“扫描”着身后的气息。
脚步声很轻,带着犹豫和怯懦。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跟踪者也很紧张。
没有强大的能量波动,不像觉醒者,更不可能是杭小依那种级别的存在。
她猛地转过身。
昏暗的楼道灯光下,站在下一层楼梯拐角处的,不是想象中那个让她恐惧的身影,而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徐欣。
她穿着志愿活动时的衣服,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恐惧,有好奇,有纠结,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她显然没料到杭小淇会突然转身,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差点踩空台阶。
“是……是你?”杭小淇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放松后更深的烦躁。
不是姐姐,危机等级瞬间下降,但徐欣的尾随同样麻烦。
徐欣怎么会跟到这里?她看到了自己解除伪装的过程?她到底想干什么?
联想到下午徐欣被那只诡异的紫色幻影蝶融入身体的情景,杭小淇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曾经的霸凌对象,如今身上也笼罩了一层迷雾。
“我……我……”徐欣张了张嘴,似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我看到你……你下车后……样子变了……头发……还有……”她语无伦次,但意思很明显,她目睹了杭小淇从“黑发少年”变回“粉发少女”的过程。
杭小淇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秘密被发现了,被这个她最不想与之有瓜葛的人发现了。
“所以呢?”杭小淇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欣,粉色的长发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微光,竟隐隐带上了几分杭小依式的压迫感,“你跟着我,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
徐欣被她的气势所慑,又后退了半步,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她看着杭小淇那张与记忆中那个恐怖天才少女极其相似的脸,童年被支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身体微微发抖。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下午那样逃走。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直视着杭小淇的眼睛:“我……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那个变来变去的能力……还有……还有下午那只蝴蝶……它……它钻进我身体里了!我……我很害怕!”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迷茫和恐慌。“我感觉自己不一样了……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杭小淇,你一定知道对不对?!你和你姐姐……你们都不是普通人!”
原来如此。
杭小淇明白了。
徐欣尾随她,不仅仅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变化,更是因为她自身经历的诡异事件让她无所适从,而杭小淇,以及她背后的杭小依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与这些超常事件有关联的人。
她是来寻求答案的,像一个在黑暗中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
然而,杭小淇心中没有任何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在姐姐的阴影和能量耗尽的危机中挣扎求存,哪里还有余力和义务去为这个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解惑?徐欣的恐慌与她何干?徐欣获得的机缘或是诅咒,又与她何干?
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关于异界魔女、灵石、觉醒者、里世界的存在?那只会引火烧身,将更多的注意力和危险吸引到自己身上。
杭小依如果知道徐欣也触及了里世界,会怎么做?灭口?还是像对待自己一样“控制”起来?无论哪种结果,对杭小淇而言都是灾难。
“我没有什么可告诉你的。”
杭小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与我无关。收起你的好奇心,忘记你今天看到的一切,离我远点。”
她转过身,再次将钥匙插入锁孔,准备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等等!”徐欣急了,冲上几步,想要抓住杭小淇的胳膊,但又畏惧地缩回了手,“杭小淇!求求你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不对……我跟你道歉!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只蝴蝶……它好像活在我身体里……我……”
“闭嘴!”杭小淇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让徐欣瞬间噤声。“我再说最后一遍:滚。”
她拉开门,闪身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将徐欣那充满绝望、恐惧和祈求的目光,连同她所有的疑问,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
楼道里,只剩下徐欣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昏暗的光线下,听着门内落锁的清脆声响,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而她身体里,那只紫色的幻影蝶,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翅膀。
门内,杭小淇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深处,塔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啧,处理麻烦的手段,倒是学了你姐姐几分精髓。不过,小家伙,那只‘蝴蝶’……有点意思。这个叫徐欣的凡人,恐怕已经被卷进来了。你把她推开,未必是好事。”
杭小淇没有回应。她只是抱紧膝盖,将脸埋入臂弯。
她太累了。
自身的秘密,姐姐的威胁,灵石的危机,现在又加上一个知晓部分真相、身怀异变的徐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