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晨曦那道实实在在的风刃,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撬开了江寒固守十七年的世界观铁壳。
裂缝一旦产生,更多的信息便汹涌而入。
在杭小淇断断续续、刻意模糊了魔女存在的叙述,以及刘晨曦和徐欣的补充下,一个关于“里世界”、“灵石”、“异常能力”和“身体不可逆异变”的惊人图景,终于在江寒面前展开了冰山一角。
尽管这真相骇人听闻,但结合刘晨曦展示的力量和杭小淇那绝非伪装能解释的、从骨子里透出的女性化特征和发色,江寒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他看向杭小淇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惧、怀疑,逐渐转变为一种沉重的、混杂着同情、愧疚和巨大压力的复杂情绪。
“所以……你一直躲着你姐姐?因为她……很强,而且想控制你?”江寒消化着信息,抓住了关键。
杭小依的恐怖,他是深有体会的,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嗯。”
杭小淇低低地应了一声,提到姐姐,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粉色长发随之晃动,“我们现在住在西校区那边租的房子里,但那里也不安全,而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江寒。”
她抬起淡蓝色的眼眸,恳求地望着他,“我们需要分析石萝卜,需要找到安全获取能量、甚至……找到我自己修炼的方法。
刘晨曦他……他试过了,但……”她没再说下去,但脸上瞬间泛起的菜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寒想起刘晨曦那些惊世骇俗的“药剂配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理性告诉他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尽管前路未知,危险重重,但眼前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无法坐视不管。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寒看了一眼宿舍门外,压低声音,“跟我回家。我家现在没人,我父母出国了,比这里安全,也更方便……做一些分析。”
他看了一眼刘晨曦口袋里的石萝卜碎末和杭小淇手中的灵石。
这个提议让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学校宿舍确实人多眼杂。
一行人悄然离开了男生宿舍,走出了春城一中的主校区。
阳光洒在身上,却带着一丝焦灼的味道。
他们刻意选择了人少的小路,杭小淇重新拉紧了兜帽,将粉发藏得严严实实。
越是靠近那个熟悉的街区,杭小淇的心就跳得越快。街道两旁的景物依旧,便利店、小公园、经常光顾的早餐摊……一切都和她还是“杭小淇”时一样,却又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150米。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她自己的家,就在离江寒家不到150米的地方。
那个曾经承载了她十六年平凡生活,如今却如同龙潭虎穴般的地方。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刘晨曦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我们不去那边。”
江寒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杭小淇家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周末……不确定你姐姐在不在家。
我们动作快点。”
徐欣更是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她感觉自己就像在雷区边缘行走,那个曾经给她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杭小依,可能就在不远处那栋安静的房子里。
这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走得如同跋山涉水。
每一声附近车辆的鸣笛,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让他们的神经紧绷一下。
杭小淇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甚至幻听了姐姐那清冷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终于,江寒家那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江寒迅速拿出钥匙,打开院门,然后是大门。
“快进来!”他侧身让三人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并仔细地反锁好。
直到身处江寒家整洁却略显空旷的客厅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四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逃离了什么致命的危险。
江寒拉上了客厅的窗帘,确保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安全了……暂时。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真正的危险,或许就在一百五十米之外,如同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短暂的安全期内,争分夺秒地寻找那一线生机。
江寒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三人,最后落在杭小淇身上,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条理:
“好了,现在,把你们知道的所有关于石萝卜、灵石能量以及……你身体变化的数据,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一个严谨的、可行的研究计划。”
他的眼神中,除了对朋友的关切,也燃起了属于研究者特有的、面对未知挑战时的光芒。
科学或许无法解释一切,但科学的方法论——观察、假设、实验、验证
江寒家的客厅,此刻临时充当起了实验室。
窗帘紧闭,挡住了外界的视线,也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紧张氛围。
桌上散落着一些基础的化学实验器材:烧杯、量筒、玻璃棒、天平,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酒精灯和一些滤纸——这显然是江寒平日兴趣所致或课程需要准备的。
核心的研究对象,是那块已经失去大部分能量、变得灰扑扑的石萝卜残骸,以及刘晨曦小心翼翼带来的、之前研磨出的石萝卜粉末。
江寒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严肃。
他没有像刘晨曦那样天马行空地胡乱添加“辅料”,而是采取了极其严谨的步骤。
他先是称量了石萝卜粉末的质量,记录在笔记本上。
然后,他取了一小部分粉末,尝试用蒸馏水溶解,观察其溶解性和颜色变化。
“不溶于水,悬浮液呈浑浊的灰白色,静置后缓慢沉淀。”他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记录。
接着,他尝试用不同极性的溶剂进行萃取,用酒精灯微微加热,观察是否有有色物质或有效成分被提取出来。
整个过程安静而有序,与刘晨曦之前那种如同厨房爆炸现场的“调制”形成了鲜明对比。
杭小淇、刘晨曦和徐欣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仿佛在观摩一场神圣的仪式。
杭小淇心中燃起了希望,这才是她想象中的“研究”,理性、有条不紊。
经过几次尝试和观察,江寒发现,用特定浓度的酒精水溶液在微热条件下,能最好地萃取石萝卜粉末中残留的、那微乎其微的活性成分,得到一种极其浅淡的、几乎透明的淡黄色液体。
“有效成分可能是一些特殊的有机分子,或者……是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能量载体’,溶于极性适中的溶剂。”
江寒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分析道,“直接服用粉末效率太低,而且杂质太多。
提纯后的萃取液,理论上生物利用度更高,也更安全。”
他利用有限的工具,进行了简单的过滤和浓缩,最终得到了一小瓶大约30毫升,颜色清澈、呈现出非常淡的琥珀金色的液体。
它装在一個干净的玻璃小瓶中,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看起来……至少像那么回事了,远比刘晨曦那五杯“黑暗料理”要靠谱得多。
“理论上,这瓶萃取液蕴含了那块石萝卜残骸里绝大部分可能有效的成分。”
江寒将小瓶放在桌子中央,语气谨慎,“数量大概够我们四人平分,每人尝试一次。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理性而冷静地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仍然是未知的、具有潜在风险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它的具体作用机理,不知道副作用,甚至不能百分百确定它是否真的含有能帮助‘开窍’的能量。
所以,需要有人先尝试,观察反应。”
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风险显而易见。
谁来做这个“试毒”的小白鼠?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徐欣,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我那个……我好几天没回家了,我爸妈肯定急死了!”她语速飞快,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我家离这不远,我……我得赶紧回去报个平安!对……对不起!我先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喂!徐欣!”刘晨曦喊了一声,但回应他的只有楼道里远去的、慌乱的脚步声。
三人都愣住了,随即明白了徐欣的意图——她害怕了,选择了临阵脱逃。
她无法承受试药可能带来的未知风险,宁可回到那个或许平凡但至少“安全”的日常生活中去,哪怕她体内还寄宿着那只神秘的幻蝶。
一种微妙的尴尬和失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徐欣的离开,像一盆冷水,提醒着他们这个临时同盟的脆弱性。
刘晨曦挠了挠头,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这就跑了?也太不够意思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也捂住了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哎哟!不行!早上可能吃坏东西了!我得去趟厕所!你们先商量!”说完,他也不等回应,一溜烟钻进了卫生间,还“咔哒”一声从里面锁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了杭小淇和江寒。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了然。
刘晨曦这家伙,显然也是心里没底,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暂时回避了。
现在,试药的人选,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杭小淇看着桌上那瓶淡金色的液体,它是目前唯一的、看似靠谱的希望。
她想起了塔莎的嘲讽,想起了刘晨曦的“黑暗料理”,想起了姐姐那无处不在的阴影,想起了自己这具陌生而尴尬的身体……她没有退路了。
江寒也看着那瓶药剂,眼神复杂。理性告诉他这很冒险,但看着杭小淇那双淡蓝色眼眸中深藏的绝望和期盼,想到她经历的匪夷所思的苦难,以及自己作为朋友的责任,他无法退缩。
沉默了片刻,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来吧。”
“我试试。”
话语重叠,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江寒拿起那个小玻璃瓶,又找来两个干净的小杯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淡金色的液体平均分成两份。
“根据质量估算和萃取效率,我们每人这份,大概相当于直接服用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个石萝卜的有效成分。”
江寒尽量用数据说话,试图驱散一些紧张感,“应该……在安全范围内。”
杭小淇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杯,大约七八毫升的液体。它清澈透明,带着淡淡的琥珀金色,看起来人畜无害。
“至少……看起来比刘晨曦做的好喝多了。”
杭小淇试图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但声音有些干涩。
江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然后,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协议,同时举起杯子。
“为了……新的可能。”江寒低声道。
杭小淇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江寒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微凉顺滑的触感。
预想中可怕的怪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非常清淡的、若有若无的……葡萄般的微甜气息,混合着一点点类似薄荷的清凉感,几乎像是某种味道很淡的功能饮料。
“好像……没什么味道?有点淡淡的……葡萄味?”杭小淇睁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咂咂嘴,仔细体会着身体内部的感受。
江寒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味觉描述:“口感很温和,没有刺激性。”
然而,除了这出乎意料不错的味道和温和的口感,身体内部……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没有能量涌动的暖流,没有眉心刺痛,没有四肢百骸被打通的感觉,什么都没有。
就像喝下了一口普通的、味道很淡的饮料。
一分钟,两分钟……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卫生间里隐约传来的、刘晨曦刻意放水的冲马桶声。
希望,如同被细针刺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了下去。
杭小淇的眼神从期待逐渐变为失落,最后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果然……还是不行吗?连江寒出手,也无法找到那条正确的路?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刘晨曦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故作轻松的表情,眼神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的神色:“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是不是浑身发热?力大无穷?还是喷火了?”
他看到杭小淇和江寒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失望,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但他还是不死心,快步走过来,看着桌上还残留着一点金色液痕的空杯子,以及旁边那个还剩下一点点药剂的小瓶。
鬼使神差地,他一把抓过那个小瓶子,将里面可能只有一两毫升的残余液体直接倒进了嘴里。
“喂!你……”江寒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刘晨曦咂咂嘴,品味了一下:“咦?味道还行啊,有点像葡萄汁……呃……”
他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药剂,而是来自外界!
嗡——!
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力,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仿佛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
一种冰冷、强大、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房子!
这气息……杭小淇和江寒都太熟悉了!
杭小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中的杯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猛地扭头,惊恐地望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她家所在!
江寒也是浑身一僵,呼吸骤然停止,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冷汗。
就连刚刚吞下残余药剂的刘晨曦,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剩下的半句关于葡萄味的评价卡在了喉咙里。
“是……是她……”杭小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她……她感觉到了?还是……徐欣……”
没有人能回答。
那瓶带着淡淡葡萄味、却未能带来任何力量的药剂,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真正的危机,远比他们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直接。
那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牢笼,将江寒家这小小的避难所,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囚笼。杭小依……她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