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寒冷而空旷。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早班的公交车空荡荡地驶过,车灯像疲倦的眼睛扫过路面。
杭小淇赤着脚,穿着那身单薄且被勾破的睡裙,走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白雾,纤细的身体在寒风中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脚底早已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只是抿着苍白的嘴唇,强迫自己继续向前。
逃离了那个地下室,巨大的恐惧感稍稍退潮,随之涌上的是更具体的困境——寒冷、饥饿、疲惫,以及无处可去的茫然。
她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口袋空空如也,没有钱,没有通讯工具,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
这副过于惹眼的容貌更是让她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随时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是……危险。
你的状态糟透了。
塔莎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这具身体要是冻死或者饿死在这里,我们可就真成了笑话了。
杭小淇没有力气反驳。
她知道塔莎说得对。她现在迫切需要温暖的食物、御寒的衣物和一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她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希望能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纸箱或布料暂时裹身。
巷子深处,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如同灯塔般吸引了她。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收银台旁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温暖的光线和食物的气息对她构成了致命的诱惑。
但她不敢进去。
现在这副样子,进去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需要“帮助”的人,然后很可能被送去警察局……那结局,要么是被送回家面对姐姐,要么就是暴露在普通社会的视野下,引来更多未知的麻烦。
她蜷缩在便利店对面建筑的阴影里,眼巴巴地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温暖,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自动门滑开,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看起来像是刚下夜班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袋似乎是过期的便当。
女孩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将便当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搓着手快步离开了。
垃圾桶!
杭小淇的心脏猛地一跳。
等女孩走远,她立刻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踉跄着跑到垃圾桶旁,也顾不上脏臭,伸手将那袋便当捞了出来。
冰冷的饭团和寿司,对她来说却像是珍馐美味。
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冰冷的食物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
吃完东西,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寒冷依旧刺骨。她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希望能找到可以御寒的东西。
运气似乎眷顾了她一点,她找到了一件被人丢弃的、有些脏污的旧连帽衫。
她毫不犹豫地将连帽衫套在睡裙外面,宽大的衣服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帽子拉起来,勉强遮住了她显眼的粉色头发。
虽然依旧单薄,但总算多了层屏障。
接下来是鞋子。
这更难了。
她忍着脚底的疼痛,沿着小巷继续寻找。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城市开始苏醒。
必须在天完全亮、人流量多起来之前找到落脚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附近。
这里有很多老旧的楼房,楼道昏暗,或许能找到暂时无人使用的楼梯间或者杂物堆放点。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一栋居民楼的入口时,旁边一条更窄的岔路里,一点微弱但持续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家店面非常小的……书店?或者说是旧书铺?木质的招牌已经斑驳,看不清字迹。
橱窗里堆满了泛黄的书籍,灯光就是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的。
这么早就有店开门了?
杭小淇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一些。
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她看到店内空间狭小,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种书籍。
一个穿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坐在柜台后面,戴着老花镜,就着台灯的光芒,慢悠悠地修补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
老奶奶似乎察觉到了窗外的视线,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温和地落在了蜷缩在宽大旧外套里、赤着双脚、显得异常狼狈的杭小淇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审视,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静的、仿佛见惯了世间百态的包容。
杭小淇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躲开。
但老奶奶却对她微微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暖意,然后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是陷阱吗?还是单纯的善意?
杭小淇僵在原地,内心剧烈挣扎。
塔莎在她脑海里发出警告的冷哼,但并未明确阻止。
信任陌生人极其危险。
但此刻,她又冷又累,脚底疼痛难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看着老奶奶那平静温和的眼神,杭小淇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挂着铃铛的木门。
“叮铃——”
清脆的铃声中,她踏入了这个充满旧书纸张和淡淡霉味的、温暖而安静的小小空间。
这会是短暂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漩涡?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在彻底倒下之前,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
门内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住杭小淇,带着旧书特有的纸张和油墨气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安神的草药香,让她几乎冻僵的身体微微一颤。
老奶奶放下手中的书和针线,抬起眼,目光依旧温和。
她看着杭小淇沾满灰尘的赤脚,破旧的睡裙下摆从过大的连帽衫里露出来,还有那帽檐下隐约可见的、略显凌乱的粉色发丝和苍白小脸上那双带着惊惶与戒备的淡蓝色眼睛。
“孩子,外面很冷吧?”
老奶奶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像这店里的空气一样,带着一种抚平毛躁的温暖。
“快进来,把门关上,别让寒气跑进来了。”
没有质问,没有惊讶,只是最寻常的关切。
这让杭小淇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她依言轻轻关上门,将那凌晨的寒意隔绝在外,拘谨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警惕点。」
塔莎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带着一贯的审慎。
「人心难测。」
杭小淇自然明白,但老奶奶身上有种让人难以升起恶感的气质。
老奶奶站起身,她的动作有些缓慢,却并不蹒跚。
她走到旁边一个小小的隔间——那里似乎兼做厨房和休息处,拿起一个干净的搪瓷杯,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热水,又从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深色的、散发着甜香的东西搅进去。
“来,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老奶奶将杯子递过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
杭小淇犹豫了一下,但那股甜香和温暖实在太有诱惑力。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让她几乎喟叹出声。她小口啜饮着,滚烫的甜辣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脚怎么了?让我看看。”
老奶奶又弯下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装着温水的盆和一块干净的软布。
杭小淇下意识地想缩脚,但老奶奶已经轻柔地扶着她坐到旁边一张垫着软垫的旧椅子上。
看着她血肉模糊、沾满污秽的脚底,老奶奶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只是用温水小心翼翼地帮她清洗伤口,然后用干净的布轻轻擦干。
“我这儿没有药,你先忍忍。”
老奶奶说着,又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双厚厚的、手工织的毛线袜,虽然款式老旧,却干净柔软。
“穿上这个,会好点。这还有一双我孙子以前留下的旧布鞋,你看看合不合脚。”
那是一双半旧的帆布鞋,有些磨损,但很干净。
杭小淇穿上毛线袜,再套上布鞋,虽然稍微大了点,但比起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已经是天壤之别。
温暖的食物,干净的鞋袜,还有这处遮风避雨的温暖角落……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
杭小淇低着头,看着脚上那双略显宽松的布鞋,鼻子有些发酸。
自从身体异变以来,她经历了太多的恐惧、控制和背叛,几乎快要忘记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纯粹的善意是什么感觉了。
“谢谢您……”她声音微哑,带着哽咽。
老奶奶只是慈祥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事就好。天还没亮,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在我这里歇会儿。后面有个小躺椅,虽然旧,躺着还舒服。”
她指了指书店更深处,那里用帘子隔开了一个小空间,隐约能看到一张窄窄的躺椅和叠放整齐的薄被。
「……看来运气不算太坏,遇到了个心善的普通人。」
塔莎的声音也缓和了些,但依旧提醒。
「不过,别透露太多。休息好了就离开,不要连累她。」
杭小淇明白塔莎的顾虑。埃琳娜可能还在寻找她,姐姐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但此刻,她太需要这片刻的喘息了。
她再次向老奶奶道谢,然后走到帘子后面,在那张虽然简陋却干净的躺椅上躺下。
拉过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被盖在身上,温暖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瞬间就将她淹没。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这个世界,或许并不全是杭小依的掌控、埃琳娜的猎食和塔莎的冰冷利用。
总还有一些微小的、不起眼的角落,存在着这样纯粹的温暖。
这丝温暖,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她需要活下去,不仅要摆脱囚笼,或许……还能有机会,去守护住这一点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