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小淇是被一阵隐约的谈话声和熟悉的书籍翻动声唤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因短暂的迷失而剧烈跳动。
陌生的环境，旧书的味道，身上盖着的薄被……记忆如潮水般涌回——逃亡，便利店，垃圾桶，还有这家温暖的书店和那位慈祥的老奶奶。
她还在书店里。窗外天已大亮，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满是书籍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醒了？”
老奶奶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带着笑意，“睡得还好吗？有个你的同学来找你。”
同学？
杭小淇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同学？谁会找到这里？
她手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淡蓝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警惕。
「冷静。」塔莎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慵懒，「感受一下，外面没有灵力的波动，不是那个控制狂，也不是那个老怪物。」
不是姐姐，也不是埃琳娜。那会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望去。
柜台前，站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男生。黑色的自来卷短发有些乱糟糟的，侧脸线条秀气，正低头专注地翻看着手里一本厚厚的、似乎是关于机械原理的旧书，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角落。
是吴涵。
杭小淇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因为共同喜欢物理而和她（男生时期）成为朋友的吴涵。
那个思维跳脱、观察力惊人的吴涵。
他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今天难道是周末？
老奶奶看到杭小淇探出头，温和地笑道：“这孩子说是你同学，来找你的。”
吴涵听到动静，抬起头，那双因为专注于书籍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看了过来，聚焦在杭小淇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明显是女生的睡裙（虽然外面套着脏旧连帽衫）、露出的粉色长发以及那双与“杭小淇”男生时期截然不同的淡蓝色眼眸上停留了几秒。
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像是CPU过载需要处理大量新信息。
然后，他眨了眨眼，似乎终于将眼前的形象与记忆中的名字对应上，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丝松了口气的表情，还有一点找到答案后的微小得意。
“杭小淇？真的是你。”他开口，声音还是他特有的那种带着点心不在焉的调子，“我猜你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杭小淇：“……”
老奶奶：“……”
连意识深处的塔莎都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评价道：「……这小子的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点？」
吴涵完全没在意周围诡异的寂静，他合上书，走上前几步，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杭小淇，带着一种研究者的专注，与一丝属于“朋友”的关切。
“你……还好吗？”
他先问了句最普通的，然后才切入他真正好奇的部分，“杨老师昨天在班上说了……嗯，说你情况特殊，要长期休假。我有点担心，就想着找找你。
记得你以前提过很惦记这片旧书店的绝版期刊，我就过来碰碰运气。”他指了指周围的书架，“没想到真找到了。”
杭小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涵这番话虽很像人话，但那过于淡定的态度和直奔核心的探究眼神，依然让她所有准备好的伪装说辞卡在喉咙里。
在他这里，她惊天动地的变化似乎不是一个需要避讳的灾难，而是一个……需要被理解和弄清楚的“现象”。
这种态度，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吴涵那句“杨老师说了……”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杭小淇心中压抑的怒火——针对杨老师的怒火。
杨老师？！她凭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还到处说？！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一股被背叛和被侵犯隐私的灼热感冲上头顶，让她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她甚至暂时忘记了眼前的吴涵和自身的处境，满脑子都是那个戴着红框眼镜、总是板着脸的班主任的身影。
「啧，看来你那老师，管得还挺宽。」塔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普通人的无聊好奇心与权力欲罢了。」
吴涵见杭小淇没回答，反而脸色更差，他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错在哪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问，用比刚才稍微低一点的声音问道：
“那个……你……变成这样，身体会不会不舒服？跟以前比，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他的眼神里是真挚的困惑和学术性的好奇，仿佛在探讨一个有趣的物理难题，“我有点……想象不出来。”
“杨老师……”杭小淇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凭什么……凭什么到处说？”
这是她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事情。
吴涵被她语气里的怒意弄得愣了一下，然后努力回想：“她没说怎么知道的。就是昨天突然通知的，说你因为身体原因要长期休假，然后……呃，提到了你现在是女生，让大家别大惊小怪，要尊重你。”
他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卷发，脸上露出一点不解，“但她这么一说，大家反而都知道了。我觉得这处理方法效率不高，而且逻辑有点问题。”
他的关注点依旧在事件本身的逻辑上，但对杭小淇情绪的理解似乎一点点。
长期休假？身体原因？杭小淇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这显然是官方说辞。但杨老师私下里，肯定说了更多！否则吴涵怎么会如此笃定地找过来，还直接问出这些问题？
老奶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浑浊却通透的眼睛看了看气得微微发抖的杭小淇，又看了看一脸认真却不太会看脸色的吴涵，轻轻摇了摇头，温声插话道：“孩子，先别急。喝口水，慢慢说。”
她将一杯温水推到杭小淇面前。
杭小淇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她盯着吴涵，试图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她还说了什么？除了……除了这个，她还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杨老师是否知道了灵石、附身这些更骇人听闻的事情。
吴涵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就这些。哦，对了，她还说你姐姐杭小依也请了病假。没提别的了。”
姐姐也请了病假？
杭小淇一愣。
是因为被埃琳娜重创了吗？这个念头让她心中的怒火稍微冷却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覆盖。姐姐在养伤，埃琳娜在找她，杨老师在不明所以地“确认”她的身份并可能引来更多关注……她的处境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因为信息的泄露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而眼前这个吴涵，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因杨老师“八卦”而引来的麻烦！
她必须稳住他。不能让他把找到自己的消息再扩散出去，尤其是不能让他那惊人的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继续深挖下去。
杭小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看向吴涵，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吴涵，这件事很复杂。我……我现在需要安静，不能被打扰。你能答应我，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吗？包括杨老师。”
吴涵看着她，卷发的脑袋微微歪了歪，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请求。
几秒钟后，吴涵点了点头：“好。我不会说的。”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种商量的意味，“那……等你感觉好点了，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好奇里带着一种朋友间的坦诚。
杭小淇看着他那双清澈又执着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气愤还是该无奈。在这个思维独特的朋友眼里，她巨大的身份危机和生活剧变，似乎只是一个他无法理解、但又非常想弄明白的“复杂事件”。
但这或许……也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了。
“好……等我……稳定一点。”她低声应允，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稳住吴涵只是权宜之计，接下来，她该怎么办？这个小小的书店，还能藏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