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银发散在枕间,却毫无睡意。更多的,是一种如芒在背的注视感——来自门外。
他的灵谕虽初生,却异常敏锐。那不是艾拉离去时残留的,而像是…
莱茵静静等待了几息,那感觉并未消失。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赛拉菲娜?是你在那里吗?”
门外,倚墙而立的赛拉菲娜,灰色眼眸中掠过一丝惊愕。
她对自己的灵谕天赋极为自信即使没有刻意隐匿气息,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也未必能察觉。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少年,是如何做到的?是因为他那刚刚觉醒的灵谕天赋吗?
短暂的沉默后,她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的提醒。
“少爷,夜已深,您该休息了”
然而,门内的莱茵并未如她预期般顺从。他对成为家族继承者并无太大野心,但此刻,一种对自身命运根源的好奇,压过了困意。
“我睡不着”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会惹人反感的恳求。
“赛拉菲娜,你可以进来……给我讲讲家族的事吗?我离开太久,什么都不知道”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她虽是奉命前来守护,但正式任命未下,彼此也算初识。拒绝,是最合乎规矩与理智的选择。
但当她听到门内少年那带着些许迷茫与好奇的声音,那句冰冷的拒绝却卡在喉间,无法吐出。
“……那,失礼了,少爷”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骤然模糊,并非推门而入,而是如同融入阴影般,直接穿透了厚重的木门!一道模糊的黑影在房间中央凝聚,瞬间幻化出她高挑挺拔、身着银灰轻甲的身形。
莱茵微微撑起身子望着她。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领口因方才的辗转微微敞开,
银白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枕上,又滑落至肩头。
那张脸在月光下混合着纯净与易碎的美感扑面而来,与他周围坚实冰冷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尤其是那双正望着她的湛蓝色眼眸,她很少被这样一双纯净又带着好奇的眼睛如此直接地注视。
莱茵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尽管知晓这是个充满魔法的世界,但自幼生长在偏远维斯特兰的他,何曾见过这种能力?月光下,赛拉菲娜的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灰琉璃般的眼眸回望着他。
莱茵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银发流泻在肩侧。他看着她,那双蓝眸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温和的、纯粹的好奇心取代。
“所以,家族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需要我回去?”
赛拉菲娜的目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那里只有真实的困惑。她沉默了片刻。
“伊斯兰德家族,是帝国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以传承强大的灵谕血脉而立足”
他专注地聆听着,月光在他湛蓝的眼眸中流转。
“原定的继承人,算是您的一位表姐,天赋卓绝,但半年前,因为一次意外……”
一阵漫长的沉默,最终,赛拉菲娜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遭遇了未知的诅咒。 灵谕之力不断枯竭,已无法承担继承人之责,这……是我的失职”
这时,她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莱茵微微屏息。他对权位无争,却能想象那位表姐的不甘。
“那您呢,赛拉菲娜”
莱茵忽然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向她。
“您曾是表姐的守护者。如今奉命来守护我,您……如何看待我?”
莱茵轻声问。
“守护者的誓言高于个人情感。我奉命守护伊斯兰德家族的血脉与未来,无论执掌它的是谁”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落在莱茵脸上,那双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您……与我想象中的不同”
莱茵还想再问,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恰好袭来,也或许是那杯牛奶终于起了作用,他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睫微微垂下。
赛拉菲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疲惫。
“夜已深,您该休息了,少爷。”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方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她没有再使用那穿越阴影的能力,而是转身,手握上门把,准备以最寻常的方式离开。
“赛拉菲娜,谢谢你,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莱茵在她身后轻声唤道,声音因困意而变得柔软。
赛拉菲娜动作停顿,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房门被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她与房间内的气息彻底隔绝。
莱茵望着重新紧闭的房门,这一次,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守护感。他躺下身,银发陷入枕间,几乎是顷刻间便被睡意俘获,沉入无梦的睡眠。
晨雾如轻纱般萦绕在维斯特兰庄园的石阶前,为离别更添一抹清冷。当艾拉轻轻敲响莱茵的房门时,莱茵已经穿戴整齐。
他穿着一身款式简洁的深灰色旅行装,一顶宽檐帽压低,巧妙地遮掩了大半面容。
然而,那份源自骨子里的精致与纯净空灵的气质,却并非一顶帽子所能掩盖。他站在那,身形纤细挺拔,像一株在晨雾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少爷,都准备好了”
艾拉轻声说道,目光在庄园流转后停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莱茵点了点头,湛蓝的眼眸中除了一丝不舍,更有一抹对未知外界的好奇与期待。记忆中似乎一直生活在维斯特兰,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领地太久了。
一行人来到庄园门口。微凉的晨光中,一辆坚固的旅行马车已准备就绪,车身上镌刻着伊斯兰德家族不易察觉的徽记。
赛拉菲娜正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她依旧一身利落的银灰轻甲,与昨日不同的是,肩后多了一件深色的旅行斗篷,为她平添了几分风尘仆仆。
见到莱茵走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微微颔首。
套在车前的那匹高大骏马,毛色深灰如铁,眼神灵动,感知到了莱茵的靠近。朝莱茵探来,湿润的鼻尖轻轻抽动,仿佛在辨认着什么气息。
莱茵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好奇。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马儿的唇边。那匹颇具灵性的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甚至发出了一声舒适的低低呜咽,仿佛十分享受他的触碰。
赛拉菲娜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匹战马是她亲自挑选,以耐力和冷静著称,平日对旁人并不如此亲近,更遑论第一次见面就如此温顺。
她看着莱茵——宽檐帽的阴影也难掩其精致的侧脸,此刻他正专注地抚摸着马儿的鼻梁,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这位新任守护对象的某种特质。
“少爷,我们将先前往 ‘暮星城’,那里设有中型传送阵。经由那里,我们可以直达永茂林都,再借助大型传送阵抵达帝都”
她的声音平稳,像是早有规划,事实也却如此。
就在这时,艾瑞安娜夫人步出庄园大门,晨光在她深色的正式长裙上投下清冷的光晕。她的神色是一贯的从容,然而当目光落在莱茵身上时,那份平静之下便难以抑制地流淌出难以割舍的温柔。
“莱茵,我的孩子”
她走上前,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几分。
她伸出手,并非只是简单地整理他本就平整的衣领,而是极轻地拂过他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指尖在那细腻的衣料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留下些什么。随后,她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莱茵顺从地靠进这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姨母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馨香。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灵谕觉醒那一刻,在那片混乱与温暖交织的感官洪流中,同样是这个怀抱给了他最终的庇护与力量。
“但我们不得不暂时分别了”
艾瑞安娜轻声说道,缓缓松开了他。
莱茵微微一怔,湛蓝的眼眸中流露出清晰的困惑与依赖。
“姨母,您不和我们一起……”
艾瑞安娜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瞥向一旁如雕像般沉默伫立的赛拉菲娜,那眼神中似乎传递了某种无需言说的信息,随即又迅速收回,重新落回莱茵脸上。
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正是昨日由那只喙部暗金的飞鸟送来、用特殊火漆封缄的那一封。
“有些事,我必须在此地先行处理,为你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莱茵看着姨母眼中的决断,将所有疑问咽了回去。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从困惑逐渐转变为理解与坚定。
“我明白了,姨母。请您……务必一切小心”
艾瑞安娜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难以掩饰的心疼。她再次上前,极轻地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
“记住,相信自己血脉的力量,也相信……你身边的人”
这个“身边的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告别总是短暂的。再多的不舍也无法拖住启程的时刻。
莱茵最终在赛拉菲娜无声的护卫和艾拉一步三回头的跟随下,登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车门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辘辘声响,载着他们驶离这片庇护他多年的土地。莱茵透过车窗回望,维斯特兰庄园在氤氲的晨雾与渐亮的天光中渐渐模糊、缩小,最终彻底消失在山路的转折之处。
他转回身,安静地坐在铺着软垫的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姨母塞给他的那个微凉的秘银护符。车窗外,是不断向后掠去的、陌生而广阔的天地。
赛拉菲娜的目光扫过他沉静的侧脸,却似乎比最初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意味。
与此同时,在远离维斯特兰的云端之上,一头羽翼强健的皇家狮鹫正破开云层。
狮鹫背上,一位身着银蓝双色骑士裙甲、身姿挺拔的年轻女性正蹙眉阅读着一份刚刚通过魔法信使送达的简报。她的肩章上,奥古斯都家族的咆哮狮鹫纹章熠熠生辉。
“维斯特兰的那位‘少爷’已经启程了?哼,依旧是赛拉菲娜吗?”
她轻嗤一声,将简报揉碎,任其被高速气流卷走。
“一个在偏远之地长大的男性,即便侥幸觉醒,又能有什么真正的力量?。”
狮鹫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鸣,化作一道银蓝色的闪电,刺破重重云雾,向着帝都的方向疾驰而去。